▲情境圖（攝影：Ylanite Koppens/Pexels）

甜蜜體貼的女兒，是我最溫暖的後援

我有一子一女，他們在上學階段，我常笑稱：「要說課子讀書部分，我是世界上最幸運的母親。兒子讀書不用操心，女兒反正操心了也沒用。」女兒從小病弱，深度弱視，偶發氣喘，因此，我們對她的功課要求寬鬆，只求她身體健康，精神愉快。

體制內的功課雖不甚拿手，但女兒天生樂觀溫暖，台灣教育內容之外的情意領會或釋出，她比任何人都強。小時候，她的外公、外婆猶在時，她是他們倆永遠的開心果；長大後，在家族活動中是最得力的策畫兼執行者，雖偶有凸槌，卻永遠笑臉迎人；阿姨、舅舅和其他親朋長輩有所請託，她從不埋怨、不推託，用心幫忙，周到溫柔，我真的以有這樣的女兒為榮；而兒時的課業劣勢在高中畢業後出國轉換教育環境後，竟然得到救贖，讓她重拾信心，也是始料未及。

平日，我的演講、評審、寫作邀約不斷，家人提供的溫暖，堪稱最迅疾也最直接，所以，她一直兼任我的No pay助理。上班之餘，幫我打點聯絡，更新設備：大熱天，一下子到八德路增補電腦耗材；一下子在雲端添購儲存容量或下載軟體；一會兒騎摩托車送修電腦；一會兒又搔首撓耳，設法幫我解決燃眉之急。甚至殫思竭慮，為我開發實用表格、研發先進方法，精進演講、寫作或評審時的方便並減少許多障礙。譬如：很多年前就教會我使用追蹤修訂方式修改學生作文；我的演講PPT檔使用的專有字體，常在不同場合演講中變成可笑的字形，她很快就找到儲存時「在檔案中嵌字型」的方法，輕易解決我的困擾。因為她，我成為學生眼中的前衛教授，緊追流行。

前些年，我嘗試將台語散文錄影，在臉書上PO出，她自告奮勇在影片中添加字幕，以利觀眾隨機認識台語文字。當時上字幕的軟體尚未成熟，深夜時分，我看她認真伏案，一點一點為影像加上字幕，總叫我熱淚盈眶，對父母如此的愛心與耐心，我總是牢牢記在心上！

我個性急、事情多，忙起來，情緒不穩，也全仰賴她的寬容。她勇於任事，擔負起所有的救援！有時我克制不住地囉嗦埋怨，她會忍不住適度委屈回擊，但生氣歸生氣，也只躲進房內生生悶氣，不旋踵便笑著出來，倒讓我覺得非常不好意思。《論語》裡，子夏問孝。孔子說：「色難」，對身邊囉哩囉嗦的父母能長期和顏悅色真的最難！但我的女兒都做到了。

約好相互倚靠，愉快且健康存活

不僅如此，兒子已然成家立業，生養了兩位小孫女，因為兩家住得近，小孫女頻頻造訪。只要這位姑姑在，二姝常得到最周到的照應。下班從公司回家，總耐心陪伴，坐沙發上，跟小朋友念英文故事，因應小朋友陪伴的需求：喬裝洗頭顧客；佯裝點飛機餐；坐到地上指導小朋友摺紙飛機、紙動物；玩各種遊戲組；不然就趴在地上一起拼圖﹔經常應邀扮演不同的角色，譬如陌生人、病人、客人、店員；假日帶著小朋友出門去中正紀念堂餵魚或看劇；在公園裡吹泡泡或往東區逛遊樂中心……有了姑姑在，阿公阿嬤一點都不用勞心勞力。

「有這樣甜蜜體貼的女兒，真是今生最大的幸運哪！」外子和我坐對聊天時，兩人常不約而同如此讚嘆著。因為感受著疼愛女兒及被女兒疼愛的幸福，希望能相互倚靠，愉快且健康存活。於是，這些日子來，我們和女兒相約：不久坐沙發看書，不沉迷網路臉書。每日在晚間倒完垃圾後，一起下樓到小公園散步並稍作運動以活絡筋骨；假日則帶上孫女，騎車、跑步或出門走路。

我們總在這些共處的時光中暢所欲言。女兒笑談職場甘苦、工作心得；外子展示速寫成果、閱讀心得；孫女敘說上學進度、同學嬉戲調笑；我也趁機描摹外出演講、評審、評選的諸多脫序狀況或報告寫稿的曲折心事。我們通常循著固定的美麗路徑前進，在蜿蜒的巷弄間停停走走，從杭州南路通往金山南路，轉往麗水街、青田街。大樹林立、闊葉遮天，踱到馬廷英教授故居《青田七六》喝下午茶。

四季的變化循著自然的軌跡前進，春華、夏艷、秋聲、冬容半點不由人。外子和我歷盡父母相繼亡故、兄姊們老病傷殘，原生家庭日漸凋零，我們能擁有的不是未來，只有現在。小家庭開枝散葉，兒子、媳婦和孫女平安快樂地另立門戶，女兒陪侍在旁，人生如此，我們只有感恩。

一家人聚在一起，日常即幸福

一回，跟女兒聊天，向她深情告白：「如果你到最後沒有結婚，我就要努力活得久一點，多陪陪你。」女兒不假思索回：「請不用認真活得久，自然就好。」這種無情的話居然出自一向纏綿的女兒，當場被嚇到：「什麼！你不要我努力活得久一點？意思是叫我不要活得太久？」「不是啦！是說不必為了陪我而『努力』；但你想為自己活得久而努力，我是不會反對的。」說得也是。凡事自己想怎樣便怎樣，不必藉口為了別人而活，也不必跟孫女說：「為了看到你們結婚，阿嬤要努力鍛鍊身體，活久一點。」也不必跟丈夫說：「如果你先死了，我會很可憐，你要認真活久一點。」自己的人生自己負責，情緒勒索可免。

錢鍾書先生的夫人楊絳曾出版一本名叫《我們仨》的回憶錄，以獨特的筆法，用夢境的形式講述了和夫君、女兒同居時共患難、同歡喜的六十餘年歲月，一家三口相依為命的情感體驗，情致纏綿。外子、女兒和我的三人故事，相較於錢家的滄桑悲涼，我們一家三口共譜的人生音符，調性似乎更加歡暢輕快。

因此，說起我們的「許願清單」無他，只是按照平時的節奏緩步慢行。家人聚在一起，就算只是走路、喝茶、說話都是幸福。也祝禱女兒找到生命中所有喜歡的人、事、物，在對的時間做對的事。

（本文作者為東吳大學中國文學博士，台北教育大學語文與創作學系退休教授，目前專事寫作、演講。曾獲吳三連散文獎、中山文藝獎、吳魯芹散文獎等。多篇作品被選入高中、國中課本及各種選集。創作有：《接住受苦的靈魂：親愛的，我知道你的痛！》、《彼年春天──廖玉蕙的台語散文》、《穿一隻靴子的老虎》、《家人相互靠近的練習》、《愛的排行榜──孩子表情達意的練習》、《讀出太陽的心情──孩子生活美感的練習》、《像蝴蝶一樣款款飛走以後》、《後來》、《純真遺落》、《在碧綠的夏色裡》、《教授別急！──廖玉蕙幽默散文選》、《像我這樣的老師》、《汽車冒煙之必要──廖玉蕙搭車尋趣散文選》......五十餘冊。曾編選《繁花盛景──台灣當代文學新選》、《文字編織──讓寫作變容易的六章策略》、《晨讀10分鐘──親情故事集》、《廖玉蕙老師的經典文學》等二十餘種語文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