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麵,我心有偏愛
拉麵簡直是極好的,具象的,踏實的,心靈雞湯。又尤其我特愛雞白湯,堪比什麼金句小語都來得有效,給你幾個肥嫩重拳,好了,別再自怨自艾,明天請你繼續好好過日子。
▲攝影 Quang Anh Ha Nguyen/Pexels
我本就嗜吃,熟悉友人都知道,我非常喜歡吃拉麵。
尤其在心有委屈,精神疲憊之時,心裡想到很深的安慰,就是造訪拉麵店。想到撲面蒸騰的熱氣,拉麵湯碗浮出的深淺油光,鑽進一雙筷子,繞過炙燒肉片,各異配料,從油光中夾出幾條爽利麵條,唏哩呼嚕地吞下肚,便覺被肥美地安慰。
讀到個營養師這麼寫,嘴饞是身體釋出訊號,若是想吃高油脂食物,可能是缺鈣,心裡有空缺,可以改吃深色蔬果、黑芝麻、無花果、黑豆、海帶云云,也能得到類似功效。營養師況且說,人本就對某些食物有所偏執,也不需太譴責自己。確實有時候,拉麵入腹,我就覺圓滿,好像有個深不見底的洞被填滿。
心有偏愛,我倒是很滿意。人怎麼能沒有偏愛,沒有偏愛,那該怎麼可愛。
拉麵是一個人也能吃的食物,甚至一個人吃更好,千真萬確。吃拉麵的時候,嚴禁閒聊,以免壞了湯頭和麵條,拉麵是屬於當下的食物,at the moment,趁熱吃的食物代表。許多拉麵店鋪況且會貼警語,大抵是說,要吃,那就專心吃,吃完就讓位給下一位饕客。吃拉麵是很務正業的體驗,不必分心在菜單設計、餐廳裝潢或什麼限時折扣,打卡送些什麼,全不必,只管專心在食物本身,無論食客與師父都是。
▲攝影 Quang Anh Ha Nguyen/Pexels
年紀越長,我是越喜歡吃拉麵。
尤其喜歡探訪拉麵不同派系,每碗麵裡頭,都有拉麵師傅性格。拉麵派系許多,麵亦有粗麵細麵捲麵,湯有魚介、煮干、雞湯、豬背脂豚骨、鹽味、味噌、季節創意,族繁不及備載,濃度有濃厚、淡麗,也尊重個人口味,有些店會讓你勾選,口味濃淡,油量多寡,麵體軟硬。師傅有他的堅持,所以他也知道,你作為懂吃的食客,也有自己堅持。
我總是像拜師那樣去吃拉麵,拉麵師傅比的是職人手藝與對拉麵的情意,一碗麵裡自有宇宙天地,沒有一碗拉麵,該和另一碗重複。尊稱一句師傅,於是,排隊老半天,最終走進拉麵店的,都成麵下門徒。
一碗好吃的拉麵,看上去尋常,實質予人豐盛。厲害的師傅肯定傾了全力,才看上去如此輕盈無爭。
失意難受時,我經常想吃拉麵,幾近落荒而逃似地,鑽進拉麵店,甚至有幾次,是一旦起了這個念頭,下一刻立馬叫計程車搭車過去。索性Uber方便,能容貪吃鬼急性,拉麵多半是小店,不過八席十二席,經常要排隊,食客比鄰,常見一人入座,你懶得說話,也沒人逼你。不寒暄,不招待,不客套,多好,自己找位置坐,就是替你端上一晚熱麵。不打擾,憑實力招呼,拉麵碗裡,自有千言萬語。
持筷,唏哩呼嚕,夾著叉燒配熱湯下肚,加了鹼水的麵體,一邊吃,一邊覺得被暖呼呼地接住,像有雙大手為我。
我常覺得好煽情啊,拉麵是自己一個人的食物,吃相難看也沒有關係。拉麵簡直是極好的,具象的,踏實的,心靈雞湯。又尤其我特愛雞白湯,堪比什麼金句小語都來得有效,給你幾個肥嫩重拳,好了,別再自怨自艾,明天請你繼續好好過日子。
拉麵的暗示是如此,日子艱難有時,生活興許狗屎,不過你必須對自己好,你必須把自己愛回來,否則,誰有義務要對你好?日子可能虧待你,但你可絕對不要虧待你自己。難受的時候,帶自己去吃拉麵,那是一種可能痊癒的未來暗示,食物下肚,成為強壯養分,成為你身體的一部分,力量,於是從自己身體內長出來。
要選最好吃的拉麵,我大概選不出來,我的前五名老是不斷打架,互相篡位。
▲攝影 Mat Kedzia/Pexels
不過記得,印象最深刻的,還是在日本吃到的拉麵,那是段雜揉記憶,滲進多段拉麵經驗,總之天冷,拉麵上桌,是救命帖,吃飽就暖了,旅人便可以繼續行軍。在印象裡,拉麵於是也成了這樣一種救命的存在。
旅行救命不只一次,還有一次,我第一次去紐約。不知道為什麼,兩週旅途總想念東方口味,食物思鄉。在Midtown West偶遇鳥人拉麵,該是點了雞白湯吧,十四美元,入口簡直感動得無法言語—居然在紐約吃到這麼道地的拉麵,徹底撫平我思念亞洲美食的波濤之心。
隔了兩天,即將從紐約離開,搭車前往波士頓前,央求當時旅伴,拖著重重行李,踏過長長石子路,再去狠狠吃了一頓。
以上,大概足以說明我對拉麵的深有執念。
倒也還是有所偏愛,多數時候喜歡濃厚湯底,橫濱家系,浮出一層油便覺滿意;而雞白湯則偏好淡麗,柑橘系或柚子鹽味,若是濃厚雞白湯則特別挑嘴,萬不可像雞精;知道煮干跟魚介系,都是道道地地的行家工夫,但真的不是我的菜,便會刻意避開。以前吃不明白沾麵,覺得拉麵怎麼能沒有熱湯,那成什麼樣子,現在愛極,尤其是那彈牙爽朗的麵條,俐落得甩掉不少膩味。
臺灣的拉麵越煮越好,派系多元,中山區是我心目中的一級戰區,我經常懷著餓心,在中山一帶探險尋麵。在難以出國的疫情之年,最想念的,還是日本的AFURI,柚子拉麵,第一次吃在原宿,後來幾次都去中目黑吃。我偏好柚子鹽味,點叉燒,再加一碗角煮,配料簡單,組合技幾近完美,叉燒入口留香,在嘴裡融開,舌尖上的肉海。
▲攝影 Katerina Holmes/Pexels
帶母親去日本旅遊時,也造訪AFURI,行前百般誇口,母親吃完,同樣心有震撼感動,激動到立刻要求到對面超市,瘋狂買了柚子鹽、柚子醬油相關製品帶回臺灣。怎麼樣算對食物的肯定與至高崇敬呢,我想那便是,好吃到,讓人想立刻複製,再來一碗。
我跟我兩個弟弟們,都愛吃拉麵,家人口味近似是否也是遺傳。我們經常交換或更新名單,久了很像講什麼暗號,諸如幾點開始排隊不用等,或是怎麼點可能合你口味,又或是那家店的點法該當再配個小碗飯沾麵湯,那才有勁。愛吃拉麵的人,多數有明顯偏愛,吃拉麵時,我替他們留心,姐弟仨平時並不常傳訊,時而傳個拉麵圖片過去—改天來臺北,弟或許也來試試這家。
其實拉麵一人排是最快,不過我是這樣,什麼東西好吃,就想帶家人去吃,覺得食物的幸福感最是直接。有次全家來臺北玩,堅持排入行程,中午吃拉麵,時值春節期間,該拉麵店本就人滿為患,五人要一桌入席,硬生生等了近一小時。柯家倒也不急,挨坐階梯,翻書來看。
等拉麵之心,近乎虔誠平靜。拉麵若有教義,擅等能忍,必須貪吃。
總之,吃拉麵,起初是我跟我自己的時間,對我來說,感情夠好,才會勉勉強強地,一起吃拉麵。不然多害臊,什麼情緒,都不小心在一碗拉麵前,完全現形。
而後拉麵時間,卻也成為了我與家人伴侶間的時間,足夠親密,才一起吃。
本文內容出自悅知文化《如果理想生活還在半路》
作者|柯采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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