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YOND

▲攝影 Asad Photo Maldives／Pexels

在我交往過的三位男孩中，我沒看過他們任何人哭泣，加起來超過十年的交往時間，一次也沒有。

我是多愁善感的愛哭鬼，看到感動的電影、想到傷心的事，隨時都能來個十秒鐘掉眼淚。不知道是我的水龍頭太發達，還是他們的開關鎖住了，男孩們與我的情緒如此不同。

剛和J在一起時，家裡剛好發生很多事，我常常崩潰哭泣，讓他不知所措。有次大哭時，他默默跑到我背後，把我的頭髮都撩起來，我問他幹嘛這樣，他說：「網路上說這樣脖子會散熱，就比較不會想哭了。」可愛得讓人哭笑不得。男孩對治眼淚的方法，就是快快把淚腺關掉，拜託不要再哭了。

女孩的眼淚與男孩的不哭，我確定是後天教育來的，我從弟弟身上看見真實例子。弟弟天生有一雙水汪汪大眼，小時候那雙大眼的淚水流不停，幾乎是每天哭，什麼事都可以哭，跌倒、肚子餓、想買玩具、跟我打架。家中長輩總是說：「你是男生耶，怎麼可以一直哭！」

隨著弟弟長大，真的漸漸不再哭了，從國小五六年級後，我再也沒看他哭過，他會笑、會憤怒，大多時候很冷靜，但就是不會在我們面前流淚。我常會想那些眼淚去哪裡了？後來遇到了傷心事，他都怎麼做呢？還是傷心的感受跟眼淚一併關掉了，他不再讓自己去感覺某些東西？

我問過幾位男性友人，他們上一次哭是什麼時候？幾乎都是國小以前的事。那失戀不傷心嗎？「傷心啊，就跟兄弟喝酒講幹話，打電動認識新妹，很快就會過去了啦，哭很丟臉耶！」

如果男孩的哭很丟臉，女孩就是「生氣」很丟臉。國小若在班上生氣，「恰北北、蕭查某、虎霸母」的罵名就會射過來，但好像從沒聽過生氣的男性被罵「恰查哺」？

於是我們慢慢學會，男生不可以哭，女生不可以生氣；男生要勇猛，女生要溫柔，原先的喜怒哀樂被性別框架過濾，淚水成了紅色的鮮血，怒火化為了灰燼還不能有餘溫。

二○二○年臺灣上映的兩部片《孤味》和《同學麥納絲》，我覺得放在一起討論很有意思，《孤味》的一眾女性演員，恰好和《同學麥納絲》的男演員群形成強烈對比。《孤味》中的女主角秀英阿嬤，在面對外遇離家數十年的丈夫死訊，壓抑的委屈終於在靈堂前爆發，為這個家已經吞忍讓步這麼久，說什麼她也要站穩「正室」的位置，才能證明她從沒做錯，不放手是對的。《同學麥納絲》裡的一票高中同學，已屆中年，卻個個不如年輕時想像的成功，只能湊在一起打牌講幹話，抱怨生命不公，沒給他們展翅機會，生活裡盡是狗屎。

我們看劇中人物的「苦」，是不是也有部分來自對性別的期待，女性要包容，男性要威武？面對外遇的丈夫妳該原諒放下，發揮女性的陰性特質，可以悲傷找人訴苦，但若憤怒抓姦就太兇狠了；男性生來就該追求事業有成，展現雄性的陽剛面，擁有名車豪宅美人，不然就是魯蛇，可以唬爛發牢騷，但若哭泣就太軟弱。

這兩部片貼近臺灣社會，是許多人行至中年、老年的寫照，之所以會有這麼真實的故事，或許是性別文化仍有著很大的力量，塑造了許多因果。如果秀英阿嬤從一開始就不包容，尊重內心的憤怒與不滿；如果男同學們不遵循陽剛典範，沒成功也自在自得，或許他們人生的苦都能少一點。面對性別框架我們需要「麥納絲」（minus，英文原意為減），慢慢減去枷鎖。

人權領袖莫娜艾塔哈維（MonaEltahawy）曾在著作《女人與女孩的原罪：以滿口髒話、粗魯行為訴諸憤怒，是女性可以擁有的嗎？》中，提出：「如果教導女孩把情緒爆發，世界將會是什麼樣子？」

她四歲時曾在陽臺上，看到男性對她掏出陰莖猥褻，馬上憤怒地拿著拖鞋想要把他嚇走。但當她十五歲前往聖地朝聖遭遇性侵害，第一時間卻不是充滿憤怒，而是羞愧地淚流滿面。她不解那個憤怒的女孩為何不見了？

「我相信所有女孩都是生來就帶有這一簇憤怒的母火。但在我們長大成為女人的過程中，這簇母火去了哪裡？」

若相信自己有權利不被侵犯、打擾，有權燃燒待我們不公的一切事物，是女性天生擁有的母火；那男性就有「父淚」，有權利表達自己的悲傷、難過，在難受的時候為自己洗滌，讓情緒的河流擁有出口。

母火與父淚，讓我們還給他們盡情燃燒、自在流淌的機會。

本文內容出自悅知文化《我想和自己，好好在一起》

作者｜曾彥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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