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青春,澎湖的海
赤腳踩海浪,陽光晒紅她的肩膀,人生果然需要幾次這樣的夏天,讓我有動力想看看更多世界。
▲望安島 花宅聚落 看海的日子(攝影│劉揚銘)
與澎湖初遇的十八歲夏天,追著雲的影子跑
澎湖的海,橫跨了我十多歲、二十多歲、三十多歲的暑假,從青澀懵懂的少年、恣意奔放的青年,再到辭職轉換的前中年,每當生命需要一次真正的夏天,我總會回到澎湖,找一片海。
第一次到澎湖,時值上世紀末,那個夏天的NBA總冠軍是麥可.喬丹,大學聯考依然存在。青春少男一捱過折磨身心的聯考,立刻撕毀貼在身上的封條,高中臭男生死黨一起參加救國團澎湖行。救國團全名「中國青年反共救國團」隸屬國防部總政治部,回想起來,此團之於我們的意義,只有少年少女在夏日海灘認識彼此那麼天真簡單,比起救國,先拯救自己殘廢的青春再說吧。
一生為考試誕生的台北俗,一抵達馬公港就看見難以忘懷的景象,球鞋踏在碼頭上,兩腳旁邊,雲的影子,在跑,有生命一樣,鑽過碼頭凹凸處,爬上電線杆再滑下,溜過一小片水泥平台,然後迅速飄向海面,直到我觸碰不到的地方。我忍不住追著第二朵雲的影子跑,回頭向同學通風報信:「喂!雲的影子在跑欸!」沒人理,才發現自己是笨蛋,難道只有澎湖的風會吹、雲會跑?然而人生只有書本的我,一點也不習慣海。
十八歲的記憶是馬公觀音亭海灘,團康遊戲,那個微笑時鼻子皺起來、紮著雙馬尾的女孩的左手,在我的祈禱之下,以公平的猜拳機率,與我的右手牽在一起。牽了手暫時不用放開,因為遊戲得持續到所有人牽手繞成一個大圓圈,除了機率之外我還想感謝遊戲發明人。牽手時我知道了她的名字,不過說了什麼話題已經緊張到忘光了。馬公觀音亭海灘,許多少男找她攀談,我沒有機會再和她說話,不過四天三夜行程結束,從馬公返航高雄港的台華輪,我在甲板上找到她,一起吹著海風聊了三個小時。十八歲的三個小時,大概有一整個早上中午加下午那麼長;十八歲的澎湖的海,青澀又搖擺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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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美島 澎湖絲瓜(攝影│劉揚銘)
二十來歲,踏上和青春一樣滾燙的山水沙灘
二十多歲再訪澎湖,改搭國內線飛機,五男四女好同學,自駕一輛租來的福斯T4,從青澀的觀音亭往南環,前往耀眼的山水沙灘。山水沙灘和我們的青春一樣滾燙,踩在上頭的腳步不能停,一停下來彷彿會受傷。看著立在一旁的排球網有點孤單,沒問題,我們讓你嗨起來,分兩隊沙灘排球對抗,輸一球請原地伏地挺身二十下,這群人玩得肯定和偶像劇一樣歡樂,因為沙灘旁其他遊客靠過來,說你們看起來好好玩,能不能報隊一起打?
排球打累了,女子組研究龐德女郎從海中浮現的比基尼到底要怎麼拍才有效果,男子組則開始研究如何挖沙坑才能有效埋進更多人,以及如何把人扛起來空翻丟進海浪裡。眼鏡被海浪捲走竟然還能找回來,大概是青春耀眼,鏡片反射的光芒從海面上也能看見吧。在山水沙灘一下午,能讓皮膚黑上一整年。
▲七美島 草原上的羊,感覺像非洲呢(攝影│劉揚銘)
傍晚一行人開車往北,過跨海大橋時,發現老廂型車的錄音機裡,卡著九○年代平民天后徐懷鈺第一張專輯。〈妙妙妙〉前奏一下,整車歌詞都不用思考就能唱出來,那是我們的青春高光時刻啊!
二十多歲的澎湖之旅,熱能釋放過頭會不小心傷人,半夜在民宿鬧到被其他房客抗議,房東幾度打電話警告,非常抱歉。但那夜熬到凌晨三點看洋基隊王建民,完投九局才在最後一刻被國民隊Ryan Zimmerman擊出再見全壘打,那是我們敗戰的不甘與嘆息,留在炙烈的沙灘與恣意的大海上。
▲望安島 花宅聚落 窗花(攝影│劉揚銘)
澎湖屬於戀人
澎湖也屬於戀人。我和她,曾不只一次到澎湖完成夏日儀式,一起看過馬公天后宮裡台灣最早的石碑「沈有容諭退紅毛番韋麻郎等」碑,然後憑感覺散步到四眼井,一人一顆十全大補蛋,爭論哪一家才是黑妞黑糖糕,繞郵局走到菊島之星逛逛。至於要走到順承門的話,記憶中比地圖上看起來更遠,還是騎車去比較方便,回程順道去觀音亭吃黑糖冰,晚餐則習慣民族路的福台排骨麵,阿嬤口味。
我和她在吉貝沙尾看過銀河。那年我們不知道怕,全島可能只有兩個觀光客,夜裡沒有人聲,只有海浪和風,海面上捕小管的特亮漁船似乎沒有之前多,抬頭看見滿天星星,我想先找天蠍座的紅色心臟心宿二,她卻說:「淡淡的那一道,是銀河嗎?」
「那是嗎?我也沒看過。」
「如果牛郎和織女在兩岸的話,那就是了吧?」
「哇,那真的是銀河了吧。」
十幾歲的我沒看過會跑的雲影,二十多歲的我才第一次在吉貝島看見銀河。
十年後,我和她都過了三十歲,從戀人變成夫妻,那個夏天我辭掉正職工作,轉換人生跑道前,果然還是想和她一起來澎湖。遲到的夏天,東北季風漸起,從馬公往七美的交通船號稱南海大怒神,塑膠袋在我座位前但無力起身抽取,只見後排一遊客在我面前滾倒一圈,跪著雙膝抽取塑膠袋,立刻吐好吐滿。然而抵達七美後,雙心石滬配波濤白浪的美景,還是值回票價。
▲七美島 雙心石滬(攝影│劉揚銘)
望安島的網垵口沙灘,是我看過顏色最豐富的海。一彎新月的沙灘潔淨無暇,最高處反射陽光近白沙,步下海面時漸層為黃沙、沾了海水又變成牛奶糖色,海浪激起白色泡沫,捲走牛奶糖沙,沉下後的近處是黃綠色、翠綠色、藍綠色,再成為深藍色,直到海的藍與天的藍接合,天空又籠罩整座小島。
赤腳踩海浪,陽光晒紅她的肩膀,人生果然需要幾次這樣的夏天,讓我有動力想看看更多世界。
▲望安島 網垵口沙灘(攝影│劉揚銘)
▲望安島 網垵口沙灘(攝影│劉揚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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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公四眼井
馬公四眼井是一定要看的,裡面有井水,記得有看過眼鏡掉在裡面,至於十全大補蛋與黑糖糕要買哪一家?屬於言論自由範圍。
馬公天后宮的「沈有容諭退紅毛番韋麻郎等」石碑
這是台灣現存年代最早的石碑,記錄著一六○四年明朝將領沈有容在談判下,使荷蘭人韋麻郎離開澎湖的事件。一九一九年整修天后宮時,從天后祭壇下挖掘出來才發現,參觀時請勿陷入mansplain狀態。
通樑古榕
跨海大橋旁的通樑古榕,澎湖最巨大的樹,澎湖風大,樹一般長不高,這棵榕樹因生長在保安宮背風處,橫向發展了超過一百隻腳。參觀時可一邊吃不遠處買來的易家仙人掌冰。
作者簡介│
自由作家。商業雜誌編輯出身,過勞辭職後決心成為自由工作者,獨立生存。以寫作與編輯維生,在創作與賺錢間找平衡,二○一九年在瀨戶內海小鎮尾道居住兩個月,體驗移地工作與旅居生活,研究受雇以外的生活方式。出版被稱為「辭職三部曲」的《上班,辭職,還是撐下去?》、《離開公司,我過得還不錯》及《我喜歡工作,如果可以,不上班的工作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