迸裂而後重生,埋藏在土地裡的那股力量
地動加上山搖,一股源自於地底深處的能量,原來是那麼的巨大,它那直白而又具象的破壞力道,不只在當天,甚至從那天以後,都會這座島嶼留下一道無法輕易抹去的痕跡。
一九九九年九月二十一日凌晨一點四十七分,臺灣本島的中部山區中發生了芮氏規模七點二,震央處於南投集集境內,震源深度約八公里的逆斷層地震。那一夜讓人對時間感到特別漫長,當天明迎來晨光之時,這次長達一百零二秒的地震,造成兩千四百多人死亡、二十九人失蹤,以及一萬多人受傷,完全倒塌或是一半倒塌的房屋不計其數。地動加上山搖,一股源自於地底深處的能量,原來是那麼的巨大,它那直白而又具象的破壞力道,不只在當天,甚至從那天以後,為這座島嶼留下一道無法輕易抹去的痕跡。
對於當時曾經歷過這場災難的人來說,即使光陰流轉,卻也未曾使它從所有人的共同記憶中如雲煙消散。一時之間迎來此生從未有過,撼動天地般的劇烈搖晃,讓人無法分辨眼前發生的是真還是假,身體所感受到的那股上下衝擊,瞬息之間充滿未知的恐懼感隨之而來,心臟跳動的聲音和頻率,甚至更明白地決定了一個人的生或死。然而,其中又以「南投」受到地震震波的直接破壞,受災情況最為嚴重。
圖:布工坊開工典禮/九二一基金會典藏圖片,李慶忠攝影;蔚藍文化 提供
對外聯繫完全中斷,對內必須扶持串連
災難發生以來,全臺所有傳出災情的鄉鎮市區超過三、四十個區域,不只是中部或南投,有些山區地方對外的交通和聯繫幾乎完全中斷,即使地方及政府派出的救援團隊,搶救物資進不去,就連災區中的實際狀況也無從得知,更無法將傷者即時送往醫療院所,給予適當的醫療照顧,生命的脆弱光用肉眼就能清楚看見。許多令人感傷不已,捨身救人的故事,也都陸續在災變之後被傳頌開來。
在《迸裂土地而出的力量》當中提到,當晚只穿著一條內褲的中寮鄉龍安村村長,拿著鏟子前去救人,從夜黑一直忙到黎明,災後還為了照顧村民們的三餐,成立工作站、辦理社區學園、組織福利協會,更以「龍眼林飯廳」的名義,幫老人送餐,一路走來二十年風雨無阻;而達觀部落中,由泰雅族中生代、社工,以及幾位社區媽媽所搭建起的「部落共同廚房」,歷經二十年的堅持,建構出的共同照顧體系,也令人深刻感受到,「這一天」對於所有人來說,是永遠的一天,不只身心受到打擊,周圍親人的離世,那種像是突然間被掏空,一無所有的絕望與無助感,情緒早就不能正常的宣洩或表現,比被利刃直接劃過的傷口,還要令人感到疼痛。
在內部需要協調如何組織跟串連時,往往也是最容易有衝突發生或意見不合的時候,該成立聯絡站或是要立案登記,不管來自外部與內部自身,彼此的想法和需求或許不盡相同——救助的資源並非都是源源不絕的,有些決定是必須要勇敢地說出告別,有些則是必須透過轉換、交流甚至培力,讓這些救災重建的經驗繼續傳承。災難之下不分種族、文化,甚至地域,,所有人都是一樣的。資源的分配或需求不能盡如人意,但每一個願意付出的人,都在竭盡自己所能,貢獻出自己的那一份力。
歷經各種挑戰與轉念,成立「壹號糧倉商號」的馬麗芬,曾說過一句令人印象深刻的話,她引述《聖經 馬太福音》:「有人強迫你走一哩路,你就同他走兩哩;有求你的,就給他。」她在災變之後,遞出辭呈返回南投,跟先生一起從事災後的重建工作。過去負責人力資源的工作經驗,災後協助包含新移民的社區媽媽,或是地方的民眾,陪著他們走過各種困難與衝突,最後,她建立了友善小農的平台,在生態與農作之間,找到維持平衡、互信互助的生存之道。
圖:蔚藍文化 提供
第十三個故事
九二一地震發生那一年,我剛上大一,在南部的國立大學就讀。對於南臺灣一開始並沒有太多的期待與情感,因為在高中畢業之前,都覺得自己將來是會北上唸書,或是出國深造——命運,從來不會告訴你她的安排——同寢室的同學來自台南,當晚稍早,我們還在房間內閒聊,畢竟新生被安排在學校的新校區:燕巢,山上的生活自然不比市區,從山下大門進到宿舍,而且因為有些課程的安排,和其他系所的學生不同,我們得每週包車下山,到市區本校上課。
當時,大一的新生還沒有那麼多人有機車,在偏遠的山區內,通往校內的臨時道路、還有那座被雜草掩蓋而不易被看見的一座涼亭,附近後山還有知名的觀光景點「泥火山」,全都在這一夜之後變了模樣。雖說距離震央所在的中部地區是相當遠,但這一次不比以往,破壞的力度像是扎扎實實地被人狠揍了一拳。接連幾日無法正常上課,好不容易連絡上家裡,家人一切平安,然後搭上交通車後,順利回到中部老家。
回到老家的時候,已經是地震過後數日,周圍的夜裡比起過去更來的靜謐陰森,和鄰居來往時的談話也都是盡可能報喜不報憂,在正式統計出來之前,沒有人真正知道,究竟我們身邊失去了多少,或是還剩下多少。後來輾轉聽聞,小學同學家,就在倒塌最嚴重的那ㄧ區,他們位在高樓層的位置,因為這一震決定暫時要先搬離,需要有人協助搬一些重物。跟家人說了緣由,就決定去幫忙。
幽暗陰翳的夜裏,跟著同學的腳步往上,記不清是不是搭著電梯,還是爬著一階又一階的階梯,倒塌的家具、物品,用散落一地來形容,或許太過於輕柔,像是將一團混亂直接扔在地上,印象中,我們上到了頂樓去看,從上空往下鳥瞰俯視的話,這ㄧ區共四期的房屋建築,就像一個田字,而如今有三個「口」是凹陷的、凌亂不已,除了第一期的建物,其他二到四期的建物,是幾近全毀,沿著這條路往外的兩旁,還有一些零星的民宅,也早就變得面目全非。
倒塌的大樓,在斷垣殘壁之間,那些水泥磚瓦的碎片之中,依稀還能看見部分的屍塊。四散在各處,就眼前的狀況,無法重新拼湊出這裡平時的樣貌,前一天的白晝是一片什麼樣的風景。這片社區大樓的後面,有間香火鼎盛的宮廟,前面也有一塊連著馬路的廣闊空地。平時,這邊較少人群聚集出沒,長輩們會說,因為附近是賣棺材的店家,盡量經過或出入都要小心,然而這天,這片空地上擠滿救護車、消防車和救難人員,和地上一攤攤被布小心翼翼蓋好的「」。
不用多言,也無需多做解釋,那股能量,並不是一次釋放或一口氣爆發出來。它摧毀了眼前的結構與社會資源,包含人際關係與其他一些隱藏許久的問題。學弟家正好就是經營棺材店,聽他們說才知道,因為死傷人數太多,沒有足夠的棺材,最終屍體根本來不及入殮,只能先暫時擺放在外面,一方面有些趕回來的家屬,需要相關人員的陪同之下,先做指認跟辨識身份,而這些傷痛在經過二十多年後,逐漸轉成了新的力量。
「從土地生長出來的,那就吞下,當然也包括那股破壞的力量。」在閱讀《迸裂土地而出的力量》這本書的時候,腦中常會浮現這句話,書中僅收錄了十二個不同的故事與經驗,但實際上參與其中的人,甚至延伸出來的故事都不只這個數字,每年遇到這一天,都會有種複雜的情緒跟思緒,但我相信臺灣人在歷經這些苦難後而有的成長和改變,我看見這些因為困境和挑戰而萌發的生命力,更有許多不同世代的人,繼續在傳承互助的理念與精神,憑藉這些「堅持」繼續往下一個十年,跨越任何的阻礙與傷痛,然後一次又一次地發光發熱——因為這股迸裂土地而出的力量,是能夠被這座島嶼上的人們包容和吸收的。
圖:和興國小小朋友上學去/九二一基金會典藏圖片 李慶忠攝影;蔚藍文化 提供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