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華夜市一角（攝影/林彥均）

知道永和有個樂華夜市，是上世紀九○年代，還在念書的時候，喜歡的女生說她家在樂華旁邊。「樂華是什麼？」「夜市啊！」認識新夜市的方法有幾萬種，但我只知道一種：她帶我去哪，我就去哪。

夜市都有牛排，樂華最出名的好像是小野牛，雖然不在主幹道內，而在Y字路口一側，但假日總是人滿為患，機車停整排。小野牛對面有另一家小紅牛，不是在地人的我搞不清楚這兩家，說不定是一種經營策略。夜市主幹道裡則有大統與福賓兩家牛排，只隔幾個店面、還在路的同一邊，但我永遠不會搞錯，因為她只帶我去過福賓。

牛排店上演的夜市人生

福賓店面大小就像一個家，長長方方。當年架在天花板一角的，好像是跟我家一樣的映像館電視，對比與色偏歪斜的畫面，正在播放「一支番仔火」劉文聰的《臺灣霹靂火》或「甘安呢！」葉美琪的《臺灣龍捲風》……不，也許當年方岑還沒還沒變成反派代表葉美琪，依然在《我的這一班》當紀老師教導學生善良做人。

福賓牛排的電視從映像館換成液晶平面後，顏色依然偏斜，但電視品質和牛排口味無關。電視後面是自助式沙拉吧和飲料區，雖然古早味紅茶品質不甚穩定，有時很甜有時比較苦，但甜與苦完全不是重點，重點是不知為何，每隔一陣子都讓人想念，有時不是為了牛排，而是想喝紅茶才去。此外，冬天飲料區竟然有熱紅茶，口味很神奇的和夏季冰紅茶完全一樣令人懷念。

至於沙拉吧本體，千島醬旁有花生粉和葡萄乾，蔬菜則是高麗菜、紫萵苣、小黃瓜、玉米粒、苜宿芽、水煮蛋切丁和……耳朵餅乾！？為何有這一項令人摸不著頭緒，就像帶我去的女生說，吃沙拉要加花生粉，我只好懵懵懂懂地也加了一湯匙，好像這樣就能朝著彼此靠近一些。

「牛排小心燙喔！」我沒吃過鐵板牛排以外的選擇，連熟度都永遠七分，畢竟問題不是牛排好不好吃，而是跟誰來吃。來過好幾次之後，有次我終於鼓起勇氣問她，為什麼上次點牛排有酥皮濃湯，今天沒有？這才知道店裡規則，平日點餐直接升級酥皮濃湯，但假日請到沙拉吧自取玉米濃湯。原來，我平日假日都吃過了。

我和她一口一口吃牛排、用叉子捲起鐵板麵或打碎荷包蛋，一口一口聊天。看著店裡牆上窗格的裝飾，一艘Q版龍舟，另一格是月琴（或琵琶？），異國啤酒罐搭配和糖果罐，財神爺旁邊放著小小腳踏車，枯萎的蘭花和安心衛生獎牌，分不清是這樣算本土還是國際化。不過，夜市本身就是最本土、也最讓國際認識臺灣的文化不是嗎？欸不對，吃牛排討論什麼國際化，我是裝模作樣想展現自己很有思想，還是在mansplain？想去洗個臉冷靜一下。

「廁所在樓梯底下，」她說。

當年覺得狹窄的廁所，現在還是狹窄，但變乾淨很多，不過，「這樓梯上去還有二樓嗎？」我問。她說她也沒有上去過。

我們隔壁桌，是把熱騰騰牛排放一邊正在打手遊的阿宅團，另一側是正靠在一起親暱的情侶，斜前方是不吃酥皮濃湯但想加一顆蛋的單身女子，等牛排送上桌前正在寫參考書；更遠處的爸爸帶著三個小孩來吃牛排，不停噓孩子講話不要這麼大聲、不要跑、不要這樣不要那樣，但小孩直到酥皮濃湯來了，才「哇」的一聲安靜下來。冒煙的牛排上桌後，爸爸先幫小孩切好牛排才坐下來開始吃；此時門外有個亂停機車的阿伯孤身進來點餐，店員請他把車靠邊一點，否則會擋到門口別人的攤位做生意，十足夜市人生。

結帳時，櫃檯後面的監視螢幕不知是壞了還是沒打開，走出門口則是少女耳飾攤。當年我在這裡才知道耳環有分「耳洞式」和「耳夾式」，耳夾還分兩種以上。「既然能夾，為什麼還要穿耳洞呢？」原來因為耳夾比較大，有些造型做不出來，還是耳洞式比較好看，「而且夾久了耳垂會很痛欸，不然你夾夾看！」

曾在溫熱秋夜看一個小女生坐在耳環攤，正在穿也許人生第一個耳洞。因為難以理解少女心，後來我真的有把耳環夾在自己耳垂試試看，兩小時後耳垂真的痛到麻痺，只是不確定，穿耳洞下輩子還會當女生的古老的都市傳說，有沒有延續到現在。

樂華夜市的變與不變

從福賓出來沿著夜市走，我喜歡的鴻爐發蜜汁燒烤還在，快樂地瓜球永遠大排長龍（每次想吃卻不想等只好看著流口水），但永美和藍天館兩家時常吵架的雪花冰，藍天錧還在原位，而永美往路口搬了一段路，拉開距離。

「你還記得錢櫃前面那家鹽酥雞叫什麼嗎？那個同學說他在排隊，結果有人從錢櫃被追砍出來，滿臉是血倒在他面前，他一邊發抖還是一邊等鹽酥雞那攤。」

「肥豬的店，但好像搬到南勢角了欸，」她說。

樂華有些地方變了，但有些地方沒變。變的是，以前我喝完紅茶還會喝芬達，但現在第二杯已經喝不下，以前吃完酥皮湯還能吃餐包，現在餐包都帶回家。沒變的是，我不曾和其他人來過福賓，我也沒有上樓梯到過二樓，而今天跟我一起吃牛排的，還是當年那個她，現在，我也搬到樂華夜市旁邊，成為永和人。

作者簡介│

自由作家。商業雜誌編輯出身，過勞辭職後決心成為自由工作者，獨立生存。以寫作與編輯維生，在創作與賺錢間找平衡，二○一九年在瀨戶內海小鎮尾道居住兩個月，體驗移地工作與旅居生活，研究受雇以外的生活方式。出版被稱為「辭職三部曲」的《上班，辭職，還是撐下去？》、《離開公司，我過得還不錯》及《我喜歡工作，如果可以，不上班的工作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