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常日子裡的平價義大利麵

有時候會很想吃義大利麵。

出門不需要特別打扮，也不用去知名餐廳，輕鬆散步到學校邊、車站旁，幾乎都能找到歡迎每個人的義大利麵店。這裡的麵也許只是普通好吃，環境也不算優雅，壁紙上有附近學生的塗鴉，還比上次多寫了幾個字，店裡空調不強所以有點熱，脫外套坐下準備點餐時，隔壁客人灑起士粉的濃郁味道會飄過來……。

對了，在這樣的店裡，不會有高談政治的阿伯，而是一群死黨、一對還在曖昧的年輕情侶，還有爸媽帶小孩一起吃晚餐。

在義大利麵店翻菜單時，我總會注意有沒有墨魚麵。並不是我常點這道菜，正好相反，和別人吃飯時，我從不點墨魚麵，只是心裡偷偷在意而已。

▲附紅茶和玉米濃湯的義大利麵店，價格平實而且總是歡迎任何人，在學校或車站邊通常能憑嗅覺找到，好喜歡這種氣氛。（攝影│劉揚銘）

初遇墨魚麵──想吃，但是不敢在別人面前點

第一次知道世上有墨魚麵，是上大學那年，臉上冒著青春痘的我，自主點菜的能力只有排骨飯雞腿飯、麥當勞和夜市牛排，剛啟蒙異國料理，才學會怎麼用叉子捲義大利麵。我看著坐在對面的女同學，用叉子滑動蛋黃色的麵條在黑色墨汁醬裡無情翻滾，把白盤子的邊緣都弄髒了，我兩眼發直地想：「這黑黑的醬，真的能吃嗎？」

「這個很好吃欸，」女同學舉起叉子指了指被她弄髒的盤子，說話時牙齒也黑黑髒髒的：「有墨汁的味道喔。」

「墨汁……是什麼味道？」

「你自己吃吃看啊。」她再度翻弄麵條，為了均勻沾滿墨汁醬，盤子邊緣變得更髒了。

我從自己那盤番茄肉醬義大利麵（因為只會點這個口味）抽走叉子，小心翼翼地伸向她的盤子，勾起兩根沾了墨汁的麵條放到舌頭上。哇，確實能吃到墨汁的鹹腥味，髒髒的墨汁醬有點海的感覺，怎麼說呢，類似在海水浴場泡太久被海浪沖得頭有點暈，整個下午晒夠太陽，回程時在淋浴間沖頭髮會聞到的那種味道。

口味特別的墨魚麵，想吃，但是不敢在別人面前點。

你約會時會不會點墨魚麵？

雖然只是暗自認為，但根據對墨魚麵的看法，或許可以把人區分成，約會時會點墨魚麵，和約會時不會點墨魚麵的類型吧。

曾經在聚會時當話題問大家。A說她個性矜持，約會時從不點墨魚麵，我也一樣，在喜歡的人面前把牙齒弄得髒髒的，多不好意思。B加入討論說，如果你有自信牙齒黑黑的一樣可愛，約會時當然可以點墨魚麵啊。我追問C之後她考慮了一下，說如果在曖昧階段，不太在乎這個男生就會點墨魚麵，要是夠喜歡就不會點；但等彼此熟悉到一個程度，也不用在乎這種事了。至於D則說，不用考慮這麼多，想吃就點了啊。

「你是男生，會覺得點墨魚麵的女生沒這麼喜歡你嗎？」女生反問我。

我想起青春時代戀愛啟蒙教科書、漫畫《電影少女》裡，學妹鼓起勇氣約會學長，學長卻點了蒜味牛排，少女聽到後心思飛超遠，慌忙中只好也點了蒜味牛排：「初吻的滋味竟然是蒜味……」當年在我對面把盤子和牙齒都弄得髒髒的女同學，後來變成我暗戀的對象，再後來我們開始約會，每次她都毫不在意地點墨魚麵。

我們結婚之後每次走進義大利麵店，我都碎念她從前約會時狂點墨魚麵；或許正因為她從沒被我的碎念改變，我們才能一起度過這段時間。

▲今天我一個人吃飯，所以毫無顧忌地點了墨魚麵，不過這家店不算平價，而且墨魚麵是黑色麵條奶油醬，不會弄髒牙齒的那種。我第一次知道有第二種墨魚麵。（攝影│劉揚銘）

懵懵懂懂的義大利麵時光

這種想起來有點蠢的小細節，總讓我回憶常去義大利麵店的時光。

一群朋友圍著桌子，座位不夠就坐擠一點，壓在玻璃桌面下的菜單有時會裝飾成海底世界，討論著你點什麼口味他選什麼口味。角落那台正在冒汗的紅茶機，一旁是用長杓子舀的整鍋玉米濃湯，行動派同學已經去幫大家倒紅茶，回頭問誰要喝湯，而我還盯著桌上的黑胡椒罐，和人爭論玉米濃湯灑了黑胡椒會比較好喝嗎？味道究竟哪裡不一樣？

麵吃到一半先聊天，回過神才發現麵怎麼不見了？原來店員神不知鬼不覺已收走盤子，雖然肚子還有點餓但沒錢再點一盤。朋友說，她以後開一家好便宜義大利麵店，供應香濃便宜肉醬麵，讓大家吃飽兼聊天。

朋友後來去了花蓮定居，老婆和我去拜訪她敘舊時，她請我們吃了十分滿足的好餐廳。但我有時還是會想吃平價義大利麵。

那些店裡天花板掛著小旗子，牆上的畫框和背景音樂好像從沒換新，吃一餐飯可以聽幾次一樣的歌，曲調令人想起尼可拉斯凱吉還是票房巨星的時代，追著每週專輯排行榜，排隊買票看電影，抽機車鑰匙聯誼……那個年紀選的附餐飲料不會是黑咖啡，就算是咖啡也得加兩包糖兩顆奶精才夠甜。

那個懵懵懂懂的年代，我在義大利麵菜單裡摸索自己喜歡的味道，發現一個又一個新世界，逐漸成為和別人不同的人。在「因為平價，所以歡迎每個人」的氛圍裡，好像總能找回那些，正因為什麼都不懂，所以什麼都可能的心情。

▲加了焗烤的義大利麵，製作時間長，一群朋友聚餐時不常點，因為自己還在等上菜時別人都吃飽了；不過兩個人一起點就可以一起等。（攝影│劉揚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