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了?你還好嗎?都比不上「你發生過什麼事?」
也許一直以來,我們都問錯了問題,用錯了幫助自己和他人的方法。真正該問的,不是:「你有什麼問題?」而是:「你發生過什麼事?」
▲攝影 cottonbro/Pexels
理解世界
要瞭解現在的你為什麼這樣,「你發生過什麼事? 」絕對是關鍵問題。
我記得剛開始合作的時候,歐普拉曾經問我:「你透過大腦的角度去看所有事。你隨時都想著大腦嗎?」簡短的答案是,差不多。我經常思考大腦。我學習神經科學,從大學時代就在研究大腦與壓力反應系統。我也是精神科醫生,我先學習神經科學,然後才進入精神科領域。我發現「大腦知識」的觀點有助於讓我瞭解人們。
身為兒童精神學家,經常有人問我為什麼兒童會做出令人困惑的行為。為什麼這個孩子表現得像個嬰兒? 難道他無法表現出符合年齡該有的樣子? 當媽媽的人怎麼會眼看男友打她的孩子,卻坐視不管? 為什麼會有人虐待兒童? 那個孩子有什麼毛病? 媽媽和男友又有什麼毛病?
這些年來,我發現無論再不合理的行為,只要知道背後的成因,幾乎都有道理可循。因為大腦是讓人類思考、感受、行動的器官,因此,每當我想瞭解一個人,就會好奇他的大腦是怎樣的。他們為什麼做出那種事? 是什麼原因導致那種行為? 過去的遭遇影響了他們大腦運作的方式。
我第一次運用神經科學角度理解行為,是在很年輕的時候,當時我還在接受精神科訓練。我負責一位年長的病患,麥克•羅斯曼,他聰明、風趣、善良。麥克是韓戰退伍軍人,曾經目睹許多交戰場面。他表現出典型的創傷後壓力症候群(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PTSD)病徵,關於這方面,我們之後會更深入討論。他深受各種症狀之苦:焦慮、睡眠障礙、憂鬱,突然閃現的回憶讓他覺得自己真的身在戰場。他不得不用酒精自我藥療(Self-Medicate),深受飲酒過量所苦。可想而知,酗酒問題造成職場與家庭衝突,最終導致離婚與強制退休。
那時,我們已經治療大約一年了,麥克成功控制酗酒衝動,表現相當好,但他的其他症狀依然持續。
有一天,他打電話給我,心情非常沮喪。「醫生,今天我可以去見你嗎? 這件事很重要。莎莉也會一起去。」莎莉是退休教師,正在和麥克交往;之前診療時,他經常說不希望「搞砸這次的機會」。我察覺他十分焦急,於是答應了。
那天下午,他們來到我的診間,並肩坐在沙發上。他們牽著手。莎莉在他耳邊輕聲低語,而麥克一臉羞慚,看得出來她正在努力安撫他。他們感覺有如緊張的青少年。他開口了。「醫生,可以跟她解釋一下創傷後壓力症候群嗎? 你知道,我整個人亂七八糟。」他的眼睛湧出淚水。「我到底怎麼了? 韓戰都過去三十年了。」莎莉抱住他。
我感覺不知所措――我真的有辦法解釋創傷後壓力症候群嗎? ――於是我先拖延時間。「我想問一下,麥克,為什麼現在來找我? 發生了什麼事嗎?」
「昨天晚上我們出門,一起吃了美味的晚餐之後走路去電影院。突然間我趴在地上,躲在兩輛車子中間,雙手抱頭,非常驚恐。我以為有人對我們開槍。我大概糊塗了。過了一陣子,我領悟到只是有輛機車回火了,聲音很像開槍。我覺得很丟臉,感覺好像被嚇得魂飛魄散。我只想回家大醉一場。」
莎莉說:「前一分鐘我們還挽著手,下一秒他就回到韓戰的散兵坑裡,不停大叫。」她停頓一下。「感覺上好像持續了足足十分鐘,但我想實際上應該頂多只有兩分鐘。告訴我該如何幫助他。」她轉頭看麥克。「我不會拋棄你。」
「告訴她我有什麼毛病。」他懇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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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是一九八五年。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的研究還處於起步階段,而我只是個二十九歲的菜鳥精神科醫生,還在受訓當中。我什麼都不懂。「那個,我恐怕沒有答案。」我說。「不過,我知道麥克並沒有想傷害妳的意思。」
「我自己也知道。」莎莉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是白癡──事實上我就是白癡。不過,雖然我沒有什麼臨床經驗,但我很瞭解大腦、記憶與壓力反應。我放下臨床醫師的角色,改以神經科學的角度思考麥克在街上急忙躲避的狀況。那輛機車回火的當下,他的腦部產生了什麼反應? 我開始透過大腦的角度思考臨床問題。
「我認為一部分的原因應該在於,多年前,在韓國的時候,麥克的大腦適應了持續受威脅的狀態──他的身體與大腦變得太過敏感,世上任何與威脅有關的訊號都會引起過度反應。在戰場上,為了活命,他的大腦做出連結─基本上就是一種專門的記憶--槍響、射擊、必須啟動極端的求生反應,這三件事串連在一起。」我停頓一下。
「妳認為合理嗎?」
莎莉點頭。「他很容易受驚嚇。」
「麥克,之前你來診間的時候,只要有人用力關門或是走廊上推車經過時發出太大的聲響,我發現你就會全身一震。而且你總是隨時都在觀察狀況。只要有任何一點動作、聲音、光線的變化,就會引起你的注意。」
「要是不躲好,」麥克說,「就會沒命。要是夜裡不保持警覺,就會沒命。要是睡著,就會沒命。」他注視前方,沒有眨眼。沉默片刻之後,他嘆息。「我最討厭國慶日和跨年,煙火嚇得我魂都飛了。即使我知道會施放煙火,依然受到驚嚇--我的心臟好像快要從胸口跳出來了。之後一個星期我都沒辦法睡覺。」
「沒錯。原始的適應與保護記憶還在大腦裡,到現在都沒有消失。」
「可是他已經不需要了。」莎莉說。「現在這些反應反而害慘了他。難道不能學著解除嗎?」
「這是個好問題。」我說。「難處在於,這些與戰爭相關的記憶有些位在大腦中麥克無法以意志控制的地方。我稍微解釋一下。」
我拿出一張紙,畫了一個倒三角形,中間畫三條線分出四層。這是我第一次以這種方式呈現大腦。三十五年後,我們依然使用這種基本模型講解大腦、壓力與創傷。
「我們來看一下大腦的基本架構,就像四層蛋糕一樣。最頂端是皮質(Cortex),大腦中人類獨有的部分。」我在圖上寫下腦部各部分的功能。
我邊寫邊解釋:「最上層的系統負責口語表達與語言、思考、規畫;我們的價值觀與信念都存在這裡。對你而言最重要的,則是大腦的這個部分負責分辨時間。當皮質『上線』並活躍的時候,我們可以反省過去、展望未來。我們知道哪些事屬於過去,哪些屬於現在,對吧?」麥克和莎莉點頭。
「很好。現在來看大腦的最下層―腦幹(Brainstem)。大腦的這個部分控制比較不複雜的功能,主要作為調節的角色,例如調節體溫、呼吸、心跳等等。然而,下層沒有思考或分辨時間的系統。有時我們會將大腦的這個部分稱為爬蟲腦,想像一下蜥蜴能做什麼--牠們不太會規畫、思考;牠們大多活在當下並做出反應。但我們人類因為有上層腦,也就是皮質,因此我們可以發明、創造、規畫,以及分辨時間。」我看看他們,確定他們有跟上,然後接著說下去。
「我們的感官輸入訊號--視覺、聽覺、觸覺、味覺--會先進入大腦比較下層的部位。我們的感官輸入不會直接進入皮質,所有感官首先都會連結到大腦下層部位。」
他們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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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訊號一旦進入腦幹--」我指著倒三角形底部,「--便會加以處理。基本上,腦幹會將輸入的訊號和之前儲存的經驗做比較。以你的狀況而言,腦幹的處理過程將機車回火的聲音與槍響產生連結--記得我剛才說的戰爭相關記憶嗎? 因為腦幹無法分辨時間,也不知道已經過去很多年了,因此啟動了壓力反應,所以你才會做出全面性的威脅反應。你的感受與行動都彷彿遭受攻擊。你的腦幹無法說:『喂,別激動,韓戰已經過去三十年了。那個聲音只是機車回火罷了。』」
我看著他們消化這個概念。「現在,訊號終於抵達皮質,皮質可以分辨出真正發生的狀況。然而,當壓力反應啟動時,會發生的第一件事就是大腦上層系統遭到關閉,包括我們判斷時間的能力。雖然關於機車的資訊最終依然會抵達皮質,但是要花一段時間。而在那之前,你回到韓戰的戰場上並且感到混亂。你應該花了一整夜的時間才冷靜下來吧?」
「我完全睡不著。」麥克雖然疲憊,但似乎鬆了一口氣。「也就是說,我沒有發瘋?」
「沒有。考量到你經歷過的遭遇,你的大腦只是在做它應該做的事而已。只是過去的良好適應,現在變成了適應不良。在戰場上讓你存活的機制,回國之後卻讓你痛苦得要死。我們必須設法調整你的壓力反應系統,降低強度和敏感度。」
當然啦,麥克的故事並沒有就此結束,不過,能夠瞭解他令人困惑的行為「深層」的因素,帶給他和莎莉很大的安慰。對我而言則是新的開端,從此我更加積極將神經科學融入臨床治療。這個故事呈現出「誘發條件」--基本上也就是任何感官輸入,例如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可以喚醒創傷記憶。在麥克的案例中,機車回火誘發了戰場上的複合記憶。我和歐普拉最初開始討論創傷時,這就是我分享的第一個故事。
本文內容出自悅知文化《你發生過什麼事》
作者|歐普拉.溫芙蕾、布魯斯.D.培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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