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遍路上|小紙片
四國遍路,日本著名的朝聖之路,它有1200年的歷史,徒步走一圈,全長1200公里。據說,遍路即人生路,且看曾走過三次的陳琡分從遍路行帶回了什麼……
▲遍路行走一景(攝/陳琡分)
遍路上的「お接待」──恰到好處的溫暖
二○一九年從日本四國遍路旅行回來之後,我就一直收著一張紙,折在手機背面和透明的手機軟殼間,翻過來就能看見。
那年三月,我和P、M、R三人前往日本四國,進行遍路行旅。那是我在二○一四年與二○一六年後,第三次踏上四國遍路。若不是P的好意與積極促成,希望我帶她們走上一段,此前我根本不認為自己會再去走這條路。
日本主要的國土範圍有四:北海道、本州、四國、九州。遍路位於四國,自德島縣起始,經高知縣、愛媛縣,止於香川縣(另有一說為需再回德島才是完成),整段路剛好環繞四國一周,總長約一千兩百公里,途經八十八所佛教寺院參拜。千餘年來,已有數不清的足跡,佈滿在這條歷史悠久的朝聖之路上。頭戴斗笠、身穿白衣、手執金剛杖的遍路者們,是四國鄉野村鎮間,世世代代的風景之一;四國的居民,不分男女老少,對於走在這條路上的人們,總會親切地喊上一句「お遍路さん」;更不吝隨時伸出援手,給予恰到好處的溫暖,他們稱之為「お接待」。
在遍路上,我曾遇過一個老奶奶,停在遠處的販賣機,等我走到她面前時輕聲喊住我,問請我喝一瓶飲料好否、讓我自己挑。也曾走過靜謐巷弄時,民宅內傳來聲音請我留步,客氣地問能否請我吃些點心。還有過逆向走在公路旁,遠遠迎面一輛汽車開來,隨著距離的接近,我看見駕駛放慢速度,從車窗遞出一罐運動飲料,我下意識伸手,在車輛與我錯身時接過那寶特瓶,事後想起都有點恍惚。
除了餵食,各種花式指路更是層出不窮。有過一次清早,我剛走出旅館,還摸不清東南西北時,路口對面加油站一名大叔看我傻愣愣站在路邊,對我大幅度揮動手臂後遙指左方,我心領神會地點點頭,隨即出發。也有從後方開著車追上我,問能否捎我一程。甚至有過一位小姐,連續兩日估算我的腳程路線,沿路開車找我載我,她說因為她走遍路時,沿途收受許多照顧,便希望自己也能將那些心意,回返到遍路者身上。
▲遍路上(攝/M)
遍路前輩的援手
這張小紙片,也是這樣的接待。
與P、M、R那次的遍路行,我們各自對長距離步行的經驗與耐受力都不同,且我對她們仨並不相當熟悉。說起來那時我只與P往來多些,與M和R只算點頭之交。是以那趟遍路雖然僅僅排了一星期走德島段,我還是焦慮非常。
走沒幾天,我便發現M在山路上健步如飛,到了平地卻痛苦不已。這與眾不同的特點讓見識淺薄的我大感不可思議,每每看她拖著腳步努力趕上行程,押後的我除了偶爾打氣幾句,一下子也想不到什麼方法減輕她的不適。
倒數幾日,我們在旅館遇見一位同為遍路者的日本大叔。晚餐時不免閒聊,大叔問起我們現時的狀況,聽聞M對平地的苦手,身為遍路前輩的大叔告訴我們,後續的路程中,有一家民宿因為有接送服務,可以當我們的「中途」,也就是我們可以在那民宿連住幾日,就不必每天都揹著全部行李上路。民宿主會開車到那天行程終點載我們回去休息,隔天清早再載我們到前一天的終點,讓我們從那裡出發。幾日輕裝,或許可以讓M稍事休息,也不至於耽誤我們既定的行程。
▲遍路前輩畫的簡易路線指示圖(攝/陳琡分)
從遍路帶回的善意
這樣細緻的民宿服務,幾乎只有在地人,或是已經具有遍路經驗的前輩才會知道,對我們這種外國來的菜雞,根本天方夜譚。大叔一邊說著,一邊拿過桌上的紙片畫出簡單的圖示,畫到最後他乾脆停下用餐,抓起手機,直接幫我們打電話聯繫那家民宿。只是沒想到在這稱不上旺季的時日,那家民宿竟已滿房。大叔不死心,又替我們交涉,問假如我們住附近其他旅館,他們是否依然願意接送,協助減輕我們的負擔。
我們聽著大叔與電話那頭嘰嘰咕咕地交談著,聽得出對方也很認真想要幫助我們,無奈似乎人手不足喬不來,最後只好作罷。那民宿主與大叔互相不斷道歉,大叔掛掉電話後轉而對我們不斷道歉,我們對大叔更是連聲的謝謝和不好意思,他其實完全沒有義務幫我們做到這樣的程度。
吃完飯後我們互道晚安,各自回房休息。我收起那張紙片,折進手機背面和透明的手機軟殼間。就遍路上的境遇來說,這其實不算多麼稀有的故事。但不知道為什麼,在回到日常生活後,這些年來,每每我翻到手機背面,瞥見透明殼內夾著的這張紙,與紙上略顯潦草的字跡、簡易的路線箭頭,說不上什麼「瞬間獲得前進的力量」,那太浮誇;但那張小紙片卻也總是提醒著我,世界曾經予我如此真誠善意的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