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解憂號 BREEZY BLUE
台鐵的藍皮解憂號,從台東到枋寮,穿越大武山,36座隧道,14個車站,湛藍海洋在我們窗戶邊緩緩滑行。動人的風景不只來自車外,火車本身與車廂內亦值得探索……
我和我的家人買了四張火車票,98.2公里的旅程走了四小時,從台東到枋寮,穿越大武山,36座隧道,14個車站,湛藍海洋在我們窗戶邊緩緩滑行。
來自大武山與太平洋的微風,吹進這艘藍色皮膚黃色窗戶的列車。
我問十歲的兒子,快樂跟幸福有什麼差別嗎?
「快樂比較容易感受得到,幸福卻經常感受不到。」
普通車守護普通站
藍色的火車頭緩緩駛進月台,後面有五節的藍色車廂,那是台鐵在1971年從印度採購的32200型客車廂。這個經典的藍色對台灣人來說應該不是什麼舒適的回憶,但可能會是生命中某段深刻的體驗。
以前它的名字很簡單,就叫做普通車,在2020年12月22日最後一班普通車停駛前,這個藍色車廂曾代表台灣最便宜的火車票,每站都停,最慢,是學生通勤的夥伴,是當時經濟較不富裕的一般台灣家庭交通旅行的倚靠,是那些邊緣到幾乎要被遺棄的小車站的救贖,很多小鄉鎮唯一的火車班次。
最後行駛在這南迴線上有些站一年365天載客不到100人次,雖然這些小站以前也曾經輝煌。到底為什麼要去恢復一列載客人數一天少於一個的列車或是火車站呢?
這不是電影《鐵道員》的對白嗎?
「為什麼要放棄幌舞線呢?」
「這是因為考慮到承載成本的問題。」
列車在月台前方開始放慢速度,嗤……的一聲,列車煞車氣軔作動產生洩氣聲響,金屬輪子摩擦鐵軌的尖銳逐漸停止,嗤……第二個洩氣閥,車門開啟,旅客一個個下車,車廂側面手寫的金屬終站指示牌被翻面──「開往枋寮」。
從台東到台南這段回程,我想彌補來時搭乘自強號太快消逝的太平洋景色,因此購買了藍皮解憂號來放慢速度,這個車票不能在台鐵票口買到,是由雄獅旅行社負責售票,需要先線上預訂,票價單程是599元,包含台鐵車資,也包含了紀念車票,導覽耳機,一個部落行程,金崙(台東到枋寮)/太麻里(枋寮到台東),一份小點心,一份保存版的紀念套票(行程包)跟旅遊保險。
這將是一趟將近四小時的火車旅程。離開台東車站後,沿途停靠金崙車站,枋山車站,到達終點枋寮車站。
車廂內
列車在月台旁停妥,光線照在偏綠的低彩度浪漫藍車身,有種穩定感,步入車廂迎面而來的都是回憶,白色美耐板拱頂,不鏽鋼行李架,懸吊下來的的圓形手拉環,小時候覺得只要能拉到那個白色拉環,就是大人了,身高再高一點點的時候,便迫不及待趁沒有人注意的時候,跳上去雙手拉住,雖然腳下懸空,總之能拉到那個環就感到滿足。
淺木紋飾板鑲嵌在兩側椅子旁邊壁面,經典的湖水綠沙發椅,質感不是真皮的,感覺有點塑膠的沙發椅,坐上去一下子有點冰涼,穿短褲的話,起身的時候大腿的汗會黏住這個塑膠皮。
乘客就坐之後,車門口有個女生奮力的收起那個看起來很重的不鏽鋼連接台(連接火車廂與月台的步行跨板,也方便輪椅上下車),那是此趟旅程辛苦的解說員,每個車廂都附有一位,她不僅要解說,也要守護車廂上全部旅客。
車門關閉,窗外月台風景緩緩向後移動,解說員要我們先戴上此趟行程包裡面附上的白色小耳機,透過這個小耳機,解說人員熱情地在我們耳邊講述此輛列車的歷史。
浪漫藍
普通車是不會有冷氣的,抬頭看到拱形列車頂上整列的灰色舊式電風扇,我以前一直以為是淺綠色的,可能是燈光的關係吧?
不鏽鋼窗戶是可以開啟的,按壓住不鏽鋼卡榫,可以向上拉起列車窗戶,行駛的列車讓飄散著柴油味的微風吹入,體會了藍色解憂號的英文名字BREEZY BLUE(藍色微風)的意義,放鬆的身體在微風吹拂下眼皮逐漸沉重,感覺微涼,我轉身按壓那個不鏽鋼卡榫,要把窗戶關小一點。
一轉眼,火車已經從台東車站出發經過了康樂、知本、太麻里站,列車等一下會停金崙站,然後解說員帶我們下車出去逛逛金崙部落(卡拿崙,Kanadun)。
參觀了黑教堂金崙聖若瑟天主堂,黑教堂的意思就是整座教堂是黑色的,全世界僅有三座,一座是哥德式黑教堂,位於羅馬尼亞特蘭西瓦尼亞地區東南部的主要城市布拉索夫(Brașov),一座位於冰島斯奈山半島(Snaefellsnes peninsula)南邊的小村莊布迪爾(Búðir)內,塗上黑色瀝青防水塗層的木教堂「布迪爾黑教堂」(Buðakirkja),還有一座即是此金崙聖若瑟天主堂,外觀裝飾是獨有的排灣族特色。
我們接著步行穿過幽暗的金崙隧道,一望無際的大海赫然展開在眼前,海洋遠方的湛藍與鵝卵石海灘上的白色浪花之間,有一層特別的藍色,剛好就是漆在藍皮解憂號上那個偏綠的浪漫藍。
太平洋
金崙到大武,整個列車是漂浮在太平洋上的。
尤其從多良到瀧溪站間,時速從原本75公里放慢到20公里,緩緩前進,為的就是讓車上的乘客慢慢的欣賞整片太平洋。我坐在靠山那邊的座位,往靠海的窗戶看去看不到地面,有種幻覺,我相信整輛列車此刻是漂浮在海面上的。鋼輪滑過鐵軌匡噹匡噹的聲響間隔變得遙遠,風也慢了下來,愛因斯坦說當前進速度趨近於光速的時候,時間是會慢下來的,我相信那時候我們是以光速前進在另一個時空的。
離開太平洋之後有愈來愈多的隧道,我們穿越了南部第一高峰,大武山。
列車就要駛進本旅程中最長的隧道,中央隧道,自1985年開工,歷經六年才完工,全長八公里,曾經是全台灣最長的隧道,從台東縣達仁鄉進入,這段八公里的長途隧道,車廂內會關掉原有的日光燈,改切換成復古黃色燈泡做為照明,乘客們在這段時間可以小瞇一下,稍作休息,出來的時候就到了屏東的坊山了,也即將接近旅途終點,我想像這列透著黃光的藍色列車,遠遠的向北海道大雪紛飛的幌舞小車站靠近。
幸福感
離開中央隧道重見天日,已經在屏東。
17:41藍皮解憂號抵達屏東枋寮車站,旅客們信步下車,與藍皮解憂號告別。
我走到車頭摸摸它,柴電混合車頭熟悉的柴油味,藍色車身漆上V形白色條紋,轟隆隆的引擎運轉聲在耳邊,像心跳般地規律跳動著,它還活著,幸好。
3671次=3672次藍皮普通車原本於2014年7月16日起至2020年12月20日間,行駛於南迴線台東=枋寮,在2020年12月22日最終運行日之後,這些車廂就被送入南州車站旁的秦楊機械廠修復,復舊完成。
「這個火車啊,我就非常的感動啊,因為我的童年的時候,我父母帶我坐火車,那是一個多興奮的事情,一定會抱著這一支(車廂欄杆),在這裡旋轉,在這裡旋轉,這樣子轉,甚至於兄弟姊妹也一樣,這是一個非常幸福的行程。」
鐵路局高雄機場廠長謝進崑老先生,在藍皮列車即將修復完成之際,紀錄片中的他手上挽著藍皮客車廂不鏽鋼欄杆,繞啊繞,好像小男孩那般興奮的說著他對這輛列車的回憶。
(本文照片攝影與影片拍攝者均為布魯布魯藍 blublubl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