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遍路上|島波海道
每一年,我看到的參加者,都帶著一種輕鬆隨意的態度,像是清晨午後出來散個步那樣。只要領到當日完步證明,就開心得好似拿到冠軍,至於花了多少時間、排名在哪,都不在意。
遍路之外,島波海道三日步行活動
今次我們稍稍偏離遍路,來走一下連接日本四國與本州的跳島路線「島波海道」(瀬戸内しまなみ海道)。
會知道島波海道,也是在遍路上。走遍路時不免會遇到遍路者,假若速度和路線搭得上,往往會同行一段。
第一趟遍路,在第十七番井戶寺參拜結束後,我落腳寺廟旁邊的旅館。當天另有兩位大叔入住。我們在用餐時簡單聊了幾句,隔日一早各自出發。這樣的相遇在遍路上稀鬆平常。
我因為在第十二番燒山寺的山路上扭了腳,本來速度就慢,後續的日子更是只能拖著「掰咖」。但老天爺總也不忘在痛苦中賞你一點小幸運,我常在走到厭世時,遇見好心人捎我一段便車。就這樣不緊不慢地走了幾日,我竟趕上了那天在十七番同宿、腳程快我許多的松下先生。
那是在前往二十九番的途中,一位遍路者叫住了我。我臉盲,完全認不得在哪見過。他比手畫腳地跟我形容十七番,我才記起他是其中一位大叔。他對我「掰咖」還能走這麼快嘖嘖稱奇,我老實招認是搭了便車,有時也偷搭火車公車。松下先生笑:「怎麼樣都可以的。」
▲我和松下先生(提供|陳琡分)
我是第一次上遍路的菜雞,松下先生先前已經結願過兩次。而此回他採用的是分段完成的「區切打」(区切り打ち),今天是他這段的最後一日,預計走到三十一番就要搭夜間巴士回名古屋。他說今天很悠閒,就和我結伴走。
一路上松下先生和我天南地北瞎扯,我們從哪家民宿餐最好吃聊到哪個體系的超商熟食最棒又聊到彼此現在最想吃什麼。松下先生說起,過陣子他要去參加一個「島波海道三日步行」活動(瀬戸内しまなみ海道スリーデーマーチ),從四國的愛媛縣今治市,一路走到本州的廣島縣尾道市,三天走八十公里。
▲穿巷行弄是「島波海道三日步行」活動的樂趣之一(攝影|陳琡分)
我聽到時愣了一下:遍路一千兩百公里走不夠,還要去多走這八十公里?
這話我當然沒有說出口(太失禮),雖然還是搞不太清楚那是啥活動,但我腦子裡隱約記下了這件事。
一期一會的朋友,每年一起走一段路
那日同行非常愉快。松下先生與我互加臉書,回到各自生活裡,我們偶爾也替彼此按按讚。隔年我看到他說要去參加該屆的島波海道三日步行,因著一些緣由,我便勻了幾天飛去日本,和他一起走路。
▲島波海道是縱斷瀨戶內海的公路,以聯通海中島嶼的數座跨海大橋連結愛媛與廣島。三日步行活動設計多條路線,最長就是走完這段,即照片中的黃色路線(攝影|陳琡分)
和走遍路一樣,在踏出第一步之前,我對這條路/這場活動的知識基礎等於零。松下先生幫我報名,帶我從大阪搭夜船到今治,再換車抵達會場。到那時我才知道,這應該稱得上是日本最大型的步行活動。參加者來自日本全國,從北海道到九州,都有人千里迢迢來共襄盛舉。而因為這似乎是很地方型的活動,加上報名需有日本住所才方便完成,外國人便不是很多。於是我這個背後布條寫著「台灣」的參加者,就很是稀罕了。
▲一大早來到今治城準備起走。空曠的場地不多久就擠滿了來自四面八方的參加者(攝影|陳琡分)
▲從今治城出發的人潮(攝影|陳琡分)
松下先生領我認識同行的朋友們:高齡八十有餘,走起路來健步如飛的川口婆婆和根本婆婆;沿路笑語不斷的白崎大姊、拎著洗好的葡萄和切好的蘋果,像來野餐的大杉小姐;還有速度奇快無比,卻寧願放慢腳程跟隨我們這群老弱婦孺(?)看前看後的星加先生。松下先生說,他們是一期一會的朋友,每年只在此時此地相見。
▲參加活動的布條,上面寫著的「台灣」二字,總讓我獲得很多親切的招呼(攝影|陳琡分)
照自己的步調前進
我因為年前遍路腳傷未癒,平常又疏於養護,加上對活動的輕忽──以為只是走走路,沒想到那麼硬──導致第一天走到下半場便痛苦漸增。我深怕拖慢大家,咬牙悶著頭狂衝,續航力卻差到不行,沒兩下子又成了最尾巴的一個。
▲出發前要先做暖身操(攝影|陳琡分)
松下先生和婆婆們早早發現我的窘迫,他們輪流放慢速度,像是不經意地和我同行一段,隨後又回到自己的腳程往前去。既陪伴了我,又不給我壓力。且他們叮嚀我的,都是同樣的一句話:
「陳さん,マイペース!」
マイペース,My Pace──依照自己的速度與自己的步調,隨心就好。
▲活動三日要走過一座又一座這樣的大橋(攝影|陳琡分)
▲每天最期待的就是看到這個標示:距離終點還有五公里(再走一小時!)(攝影|陳琡分)
於是我也放下了,或可能是自暴自棄了。橫豎我也快不起來,那就安安妥妥地「我就慢」。我還記得當我以最後一名之姿通過某中途點時,棚內的工作人員、前來加油的附近居民,全都站起來鼓掌歡呼。我們大笑著擊掌,他們將桌上的零食飲水拚命往我懷裡塞,一聲聲的打氣鼓勵,目送我繼續龜速往前。
而後的每一年,只要我時間和經濟允許,我便前去加入松下先生「一期一會」的陣容。我始終搞不清楚這三日步行活動究竟有無競賽成份,因為我看到的參加者,都帶著一種輕鬆隨意的態度,像是清晨午後出來散個步那樣。只要領到當日完步證明,就開心得好似拿到冠軍,至於花了多少時間、排名在哪,都不在意。
活動結束後,大家在會場相互道別,約定明年再見。我想,一場活動所能帶來的美好,再多也不過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