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的事，明天會不會明瞭？^【1】

前陣子看到新聞報導，花蓮的「戴記扁食」在店內貼出公告：「考慮年歲逐高，體力不堪負荷經營，將於二○二三年八月三十一日結束營業。」不捨之餘，也想起小時候爸爸載我到花蓮市吃扁食的回憶。

▲戴記開在舊遠東百貨對面的中華路上，一共兩層樓，旁邊就是花蓮文化創意產業園區。（攝影│沈維君）

當年，花蓮市可是我們這群鄉下小孩渴望卻又難以到達的「遠方」，如果能進城一趟，套句現在用語，那可是足以在同學面前「狂刷一波存在感」的大事。

由於家裡開「柑仔店」，兼營菸酒，是以每週爸爸或媽媽都會輪流前往花蓮市菸酒公賣局訂貨。偶爾夠幸運，媽媽願意放行我這個「萬年看店童工」出門，我都會在心裡默默祈禱：「拜託，這次是跟爸爸……」因為只有跟著爸爸，才有機會辦完正事後，趁回家前偷偷去打個牙祭，吃些平常在鄉下沒得吃的外食，像是大腸包小黃瓜（你沒看錯，不是包香腸）、搖搖冰、南華麵、牛肉麵等，我們最常去吃的，就是液香或是戴記的扁食了。

▲原本只有小小一間的液香，現在不僅店面擴大，分成了東西兩區，還有專屬的停車場。（攝影│沈維君）

為了擔心回家後吃不下正餐，遭到媽媽的一頓好罵，爸爸總是只點一碗，再跟店家要來另一隻小碗，我們一起分著吃。不知道是不是「家花哪有野花香」的心理，這碗看似簡單的扁食湯，吃起來份外美味。爸爸說，扁食的內餡是用豬的後腿肉剁碎攪拌而成，外皮也是人工桿製的，口感會比機器做的更Q彈。湯頭則用豬骨熬煮，再加上芹菜末與店家自製的油蔥酥來提味。

原來如此「搞工」，難怪這麼可口。最記得有次爸爸多拿了一個碗，接著在碗裡加入白醋、辣椒醬，撈起扁食丟到碗裡攪拌一下，說這是他自創的「抄手」，要我吃吃看。沒想到我「一試成主顧」，立刻愛上這種乾式吃法。

▲小碗、白醋、辣椒醬，這三樣加在一起，便是當年爸爸（騙我）說是自創的抄手。（攝影│沈維君）

至於為什麼叫做「扁食」，年幼的我總是邊吃著看起來一點也不扁的扁食，邊困惑不已。

昨天的煩惱今天想開了嗎？^【2】

北上求學後，外食經驗變得豐富許多，但「扁食」一直是我的鄉愁之一，想靠食物慰藉思鄉情時，發現台北居然看不到扁食的蹤影，卻很容易就找到形似它卻稍微發福的「餛飩」或「雲吞」，甚至變太胖以至於「縱使相逢應不識」的「溫州大餛飩」。扁食去了哪裡？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後來才知道，原來「橘越淮而為枳」，餛飩就是扁食，只是名稱不同而已。台灣、閩南地區叫「扁食」，天津、港澳、廣東則稱「雲吞」，四川巴蜀一帶叫「抄手」（嘖！竟被老爸騙了這麼多年）。焦桐《味道福爾摩莎》一書提到：「扁食不扁，丹婭形容泉州的扁食『凝脂般挺肚張翼』，又像『半壁雪青的蚌殼托粒粉紅大珍珠在水中悠哉，尾翅卻如蟬翼般若有若無與湯化為一體。湯麵照例有星星點點金黃燦綠的蔥油花，如睡蓮般令人賞心悅目。』這種浮在湯中帶餡的麵食小吃，其名稱連接著古人對神話混沌的想像……」真是美麗的形容。

▲多年後再吃液香，除了餐具變成免洗碗外，同吃者也從爸爸變成開車來接我回家的好友。（攝影│沈維君）

我懷念過去單純美好的小幸福^【3】

或許「月是故鄉明，水是故鄉甜」，台北餛飩吃再多，我的口味依然不混沌，偏執地認為花蓮的水質好、豬肉鮮甜沒有腥味，就是獨鍾花蓮的扁食。

這幾年花蓮變成觀光大縣，在YouTube、IG、臉書上輸入「花蓮」，就可以看到許多網紅推薦的「必吃」、「必遊」、「不可錯過」、「隱藏版」等字樣的熱門景點與美食。我最感興趣的是「觀光客vs花蓮本地人會吃的店」，這當中最常出現的是三家扁食店，分別是：液香、戴記、花蓮香。

▲花蓮香總店位於繁華的中山路上，離花蓮車站也最近。（攝影│沈維君）

其實，老花蓮人都知道，這三家店算是系出同源。「液香」的創始人叫戴阿火，剛開始是挑著扁擔賣扁食，隨著生意愈做愈好，扁擔改為攤車，進而擁有自己的店面。一九六○年代，交棒嫡孫戴榮光與孫女戴玉麗經營。一九七六年，時任行政院院長的蔣經國到店裡，對扁食湯讚不絕口。從此，這家店成為許多觀光客到花蓮必定會來朝聖（打卡）的名店。

▲牆上懸掛著店家與經國先生的黑白老照片，訴說著歷史，也不免引發來客對兩家店是否有淵源的好奇。（攝影│沈維君）

後來姊弟分家，「液香」留給了戴榮光，戴麗玉則先是遠渡重洋到美國矽谷創業，之後回到花蓮開設「戴記」。所以，兩家店的牆上都看得到蔣經國與戴氏姊弟的合照，味道也相差不大。再後來戴麗玉與丈夫離婚，其夫又開了「花蓮香」。

▲比起液香、戴記專賣鮮肉扁食湯，花蓮香光扁食就有鮮肉、鮮蝦、翡翠三種，還吃得到紅油抄手、麵食、肉燥飯等。這也是老爸唯一沒有跟我一起吃過的店。（攝影│沈維君）

對我來說，哪家是在地人吃的，哪家是觀光客吃的，並不重要，我在乎的，或許如同張佳瑋在〈趁你還能吃下一切時〉所說：「吃東西有其時機。……趁你還吃得動時，把能吃的、能做的、能讀的、能聽的、能愛的，都過一遍。」所以只要回花蓮，朋友問想吃什麼，一律答扁食，哪家有空位，就進去點一碗。享用時，我總會邊吃邊想起六十幾歲就因車禍意外過世多年的父親，想著當年吃完扁食返家，在餐桌上面對媽媽質問：「你們是不是在花蓮先吃了什麼？為什麼飯吃這麼少？」老爸和我在異口同聲說完：「哪有呷啥？毋啦！」之後，彼此心照不宣的那抹微笑。

在地人、觀光客吃哪個傻傻分不清推薦

液香扁食店                            

地址：花蓮市信義街42號

電話：（03）832-6761

戴記扁食

地址：花蓮市中華路120號（原址）

電話：（03）835-0667（原電話）

官網：http://www.daiwa.url.tw/hot.html

（官網上說，網路宅配不會停業。聯絡電話為：0920-784-799）

花蓮香扁食店

地址：花蓮市中山路347-1號

電話：（03）833-6166

注｜本文小標典故出處

【1】出自知己二重唱．〈不懂的事〉

【2】出自安溥（張懸）．〈最好的時光〉

【3】出自孫燕姿．〈天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