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生活沒那麼壞──至少沒你本人壞呢！

一年半前買的《湖濱散記》終於讀完了，因為梭羅（Henry D. Thoreau）字裡行間流露出的機鋒常讓我哭笑不得，我偷偷以為他是個難相處的人。自己動手在華爾登湖畔蓋房子的梭羅說：「有些人雇用窮人到廚房工作，藉以表現他的仁慈，他們何不更仁慈一點，自己去廚房工作就好了呢？」

「大部分的人似乎不曾認真思考過房子的意義，卻認為一定要跟鄰居一樣擁有一棟房子，導致他們一生過著沒有必要的貧苦日子。」

「無論你的生活多麼卑微，面對它，好好地活著，不要迴避，也不要惡言相向。生活還沒有你這麼壞呢。……吹毛求疵的人，即使到了天國，還是會挑毛病。」讀到這些段落，彷彿看見梭羅對我搖頭嘆息道，別抱怨你日子過得不好，你的生活還沒有你本人這麼壞呢！

我想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這種經驗：明知這人有點機車，卻莫名被吸引，帶點受虐性格地想接近對方──咦，等一下，不會只有我是被虐狂對吧──而這種迷人（？）的過程其實潛伏於日常生活動線上，比如那些街角巷弄裡老闆很難相處的咖啡店。

▲咖啡店牆上看到的藝術作品，感覺很符合標題，這間店裡我不敢大聲講話。（攝影｜劉揚銘）

遙想我在那些咖啡店被虐（？）的回憶

一次去大溪老街閒逛，沒想到天氣這麼熱，想找間店好好坐下休息，對店家嗅覺敏銳的老婆挑中一家老屋改造的咖啡店，空間寬闊氣氛沉靜，好像能看見塵埃飄浮在陽光中那樣──其實不一定能看見，但感覺就是能看見的店裡，老闆輕聲招呼後獨自在櫃台後默默做事。菜單上寫著不收服務費，開水請自行取用，口渴的我走向自助倒水區，只見水壺與玻璃杯旁貼著老闆親筆字條：「把自己倒的水喝完，很難嗎？」

我肋骨間好像突然被人刺了一刀，回想自己在多少店裡水杯沒喝完就走，還要人收拾善後；小心翼翼倒了肯定能喝完的水量，摀著橫膈膜走回座位，悄悄告訴老婆這家店來者不善啊！沒想到老婆雙眼一亮，她最愛這種有個性的店了，最好用餐規則一堆、老闆龜毛難相處，之後她完全融入店裡氣氛，充分休息，從此愛店名單多了一家。

進店前先讀「用餐條約」

有異議？大門在那裡。

說到用餐規則，臺中也有一家讓我充分感受道老闆個性的咖啡店。入店必須先閱讀「用餐約定」共九條，低消飲料不能折抵甜點是基本，還包括為維護咖啡環境，請勿離開座位拍照，並加強說明「咖啡和食物是放鬆享用的，真的不是拍攝道具」，請客人把握時間好好品嚐。禁止外食是當然，會散發味道的食物請勿攜入；手機禁止擴音，交談請以彼此能聽見的音量，「真的別大聲吐露一切給陌生人好嗎。」最後還充滿偏見地加上一條：「不要在店裡戴著髮捲，真的不要，真的不方便。」

我想要是梭羅在華爾登湖畔開店（當然不可能啦），也不過是訂出這些用餐條約吧？而坐在對面的老婆還沒點咖啡呢，就對用餐規則頻頻點頭稱讚，尤其保持安靜這一條。附帶一提，她一個人去咖啡店時會記得要耳塞，以免遇到手機擴音狂魔。

咖啡店老闆OS：拒絕回答鬼打牆問題──

萬一你堅持問，我就回以鬼打牆答案

臺北有家安靜著稱的咖啡店，讓我跟老婆說話時頭都快碰到一起，只敢用氣音，後來走去廁所時撞到書架，發出聲響時感覺被老闆看了一眼，之後我一個人不敢再去。而高雄一家老咖啡館明確規定不許拍攝店內環境，老闆上餐時老婆偷偷問：「可以拍食物嗎？」回答是：「那你趕快拍，不然等下老闆來了會罵人。」等等，先承認你就是老闆本人啊！

▲規定不能拍攝店內空間，詢問：「能拍食物嗎？」回答「那你趕快拍，不然等下老闆來了會罵人」的，就是老闆本人……（攝影｜劉揚銘）

也曾在雙溪一家滿座的咖啡店裡，聽到客人推門進來問：「請問還有位置嗎？」老闆面無表情地回答：「你看到的位置跟我看到的一樣。」「那還有位置嗎？」「我看到的跟你一樣。」讓坐著的我狂冒冷汗，拜託客人你別再問了啊。

想起《貓頭鷹在黃昏飛翔》中村上春樹舉例如何寫出生動的對話，如果一個人說：「你沒聽見我說的話嗎？」「聽到了啦。」如此對話就結束了，沒有戲劇感；而如果是：「喂，我講的話，你有沒有在聽？」另一個人回答：「我又不是聾子。」對話就會生動起來。唉呀呀，原來我聽到的是店家生動鮮明的個性啊。

機車的老闆，通常有獨特的品味

話說回來，即使入店時總有點害怕，為什麼難相處的老闆會這麼吸引人呢？「因為機車的客人不會進來呀！」畢竟用餐規則和店內氣氛已成為篩選過程，只有氣場頻率相符的人會踏進來，「而且老闆難相處的店，通常東西都很好吃。」聽老婆這麼說，我也發現有個性的店裡書櫃和背景音樂都很有品味，讓我甚至只想在店裡看那本書，還在老闆出清書架時跑去搶購，而我音樂清單裡最常播放的一首歌，也是從喜歡的店裡聽來的。

▲有一陣子我常去工作的咖啡店，記得這杯咖啡名為「小三的滋味」酸酸甜甜，店裡書櫃精彩，我最常聽的一首歌也是從這裡聽來。（攝影｜劉揚銘）

至於那種「讓人有點害怕」的氛圍，說不清楚這家店到底哪裡難相處，總之是你必須去熟悉店裡的規則，而不是這間店要來服務你；雖然有些規則會給客人壓力，但有些也能讓消除客人的壓力，比如能提供沉靜平穩、植物香氛的環境，還保證沒有人敢在此喧鬧。

當然，我也喜歡那些「願意歡迎每個人」的友善的店，然而寧可主動篩選客人來維持自身品味的老闆，也讓我尊敬。風格來自隔絕，討好每個人就不可能有自己的個性，而個性鮮明的老闆，你都不知道他會不會有一天就把店收掉，每次去都備感珍惜。

因為怕被罵，這次提到的店家都不敢寫出名字（到底是多怕），也私心想繼續偷偷喜歡這些店，不要被太多人知道。畢竟再怎麼說，我好像也是個難相處的人。

▲京都遇到的咖啡店，門外幾乎沒有招牌，但腳已經走到太痠，所以鼓起勇氣推門。店內空間感覺曾是泡沫時代的卡拉OK，老闆沉默無言，可是端出來的料理和咖啡都無比美味。（攝影｜劉揚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