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食物教了我|鮮奶
以酪農業來說,牛好,人就會好,土地和環境、相關的其他產業,也都會跟著變好。這是他想的「共好」。
鮮奶喝起來都一樣?其實大不同
我小時候以為鮮奶喝起來都一樣。
大學念的是台中東海,學校有自己的牧場,校內自營超商也有以校名為品牌的鮮奶。記得不是每天有,偶爾遇見了總是不忘買上一瓶,二十幾年前的小新鮮屋容量每盒售價十元。只要買到都視若珍寶。
我不是什麼唇舌靈敏的人。其實喝不出什麼所以然,只因為是自校自產,就覺得比別家好喝。
畢業後到了台北,住在新店一帶,離台大說遠不遠。聽說台大也有自己的鮮奶,非常熱銷,也覷著搶購了幾次。「難以入手」的心理因素加乘,當然也認為好喝很多。
忘記是怎麼遇上的,可能是某次在菜市場遇到有人推銷到府羊奶之類,宣傳單上除了羊奶,還有一款鮮奶,白底紙盒一派清新,名曰盤固拉,是在市面上從沒看過的品牌。好奇之下我訂了幾瓶,也說不上是不是心理作用,但真的感覺喝起來香濃很多。
又或是曾有一次經過某手搖店,見其玻璃櫃內擺放著一瓶瓶的紙盒鮮奶,藍底白字很是吸睛,寫著「牧場3.7」。店家說可以買,也就跟著買了一瓶,喝著濃郁香醇,此後還去買了幾次。但再後來店家收了,這支鮮奶也跟著銷聲匿跡了。
可能是因為這些零零碎碎的經驗,讓我這個稱不上是鮮奶固定飲用戶的人,對鮮奶習慣留了個心眼,出國也不忘巡一下超市超商裡的鮮奶區。我喜歡玻璃瓶,只要是玻璃瓶的鮮奶我一定會喝,還會把瓶子帶回來。
▲累積到2015年的鮮奶紙盒數量,層層疊疊亂堆一氣(攝影│陳琡分)
去日本開鮮奶葷
直到去了日本,那才真是被琳瑯滿目的鮮奶迷得滿心滿眼。別人是開洋葷,我是開鮮奶葷。從百聞不如親炙的大品牌明治、雪印喝起,一路喝到地方鮮奶、單一牧場鮮奶。只要去日本,喝鮮奶便成了日常行程之一。這款淡一些,那款香一點;區域限定當然要來一下,產地直送更不能錯過。連泡個澡堂,結束後也要學學日本人買上一瓶鮮奶,入境隨俗。而瓶子當然也是要帶回來的。
▲走遍路時喝到的四國喀斯特鮮奶,好喝到令人難忘(攝影│陳琡分)
二十年前,世界的往來與網路知識的擴展,都逐日便利開闊。於是我才慢慢學習到,原來鮮奶有很多種殺菌方式,隨著不同殺菌方式使用的溫度與時間,鮮奶風味也會跟著不同。農家畜養牛隻的方式,當然也會關係到產出的生乳品質狀態,進而影響鮮奶口感。台灣多數大品牌的鮮奶,採用的都是超高溫瞬間殺菌,也讓鮮奶喝起來又醇又香。我才想到有一次在日本看到一款「低溫殺菌鮮乳」,興奮地買下,喝下第一口整個人眉頭皺成一團:怎麼淡得跟水一樣?原來從小到大被養成的「鮮奶就是濃醇香」的滋味印象,是來自超高溫殺菌的梅納反應啊。
▲某次在日本搭夜間巴士,在休息站販賣部買的地方鮮奶,要價昂貴,但非常美味。最優秀賞實至名歸(攝影│陳琡分)
鮮奶喝多了,也不知怎的,就開始留瓶子。不只是玻璃瓶,是連紙盒都一起存。而且不是把紙盒壓扁,是洗淨、晾乾,在行李箱裡小心翼翼地款好一個柔軟的地方,把紙盒完整無損地從他方帶回來。我竟這樣陸續帶回了數十個日本鮮奶紙盒,大的小的、高的矮的。開咖啡店的朋友知道了,竟邀我去辦了一次鮮奶紙盒的展覽。想想也是趣味非常。
▲2016年在友人咖啡店內舉辦的鮮奶紙盒展覽,順道舉辦了「寄一張牛奶給你」的小活動(攝影│陳琡分)
自己的鮮乳自己救──愛喝鮮奶,也要愛乳牛喔
二○一四年,台灣掀起了又一陣食安風暴,這次捲入了許多蓄養乳牛的小農牧場。約莫此時前後,超市開始慢慢出現新的小農鮮奶品牌。彼時我正試著學煮生牛奶糖,每次都找沒買過的新品牌鮮奶來煮,看看煮起來有什麼差別,買得不亦樂乎。二○一五年,由大動物獸醫師龔建嘉領軍的鮮乳坊募資成立,我被那句「自己的鮮乳自己救」莫名打動,也正好那幾年我一頭迷在鮮奶裡,加入募資、注意鮮乳坊,也就成了理所當然的事。
▲在日本旅行時,遇到有廚房的住宿點,直接煮了生牛奶糖(攝影│陳琡分)
沒有想到幾年之後,我有機會承接到出版社要為鮮乳坊出書的計畫。為了這個計畫,我和龔建嘉出入他日常工作的數個牧場,從彰化、雲林到台南,聽牧場主聊起養牛的甘苦,獲得了大量對於酪農業與鮮奶的知識。令我讚嘆不已的是,鮮乳坊服務的幾個品牌鮮奶,牧場乾淨、通風、涼爽,地面平坦乾燥,沒有令人不適的異味。龔建嘉與牧場主們相信的是,有健康快樂的乳牛,才能生產出好的牛乳。所以他們要做的,就是將嬌貴如公主的乳牛們,服侍得舒舒服服。
我最記得我在參訪許慶良的牧場時,牧場主一邊和我聊,一邊用五百西西的杯子倒了一杯剛搾出的生乳,問我要不要喝。我欣然接過,大口灌下,好喝到我眼睛整個亮了起來。牧場主看我兩三口喝完一杯也跟著高興,又聊兩句後問我要不要再來一杯。我三兩下灌完第二杯,一頭忙完的龔建嘉剛好走了過來,我手舞足蹈地跟他說這生乳怎麼這麼好喝啊我的媽啊我喝完兩杯耶,他愣了一下:「哇塞,所以妳剛剛瞬間喝完一公升耶!」
我聽到這句也愣住了。他沒講我都沒想到自己竟一口氣喝了那麼多。真的是好喝到一點感覺都沒有。
工作需求的採訪當然問了很多成書需要的內容,出於私心,我也問了龔建嘉關於「反對畜養牛隻」、「反鮮奶」等與動保福利相關的想法。他那時說了很多,而我最記得的概念是:除非今天人們不養牛、完全不喝牛奶了,否則只要人類還將乳牛當成經濟動物養著的一天,身為同在地球上共存的生物,我們就有責任和義務,讓乳牛過得好,而不是壓榨式地只管從牛隻身上取乳。以酪農業來說,牛好,人就會好,土地和環境、相關的其他產業,也都會跟著變好。這是他想的「共好」。
因著能力的不足,最後完成這本書的人不是我。但我始終記得龔建嘉所描繪的「共好」。人生在世短短數十年,人類存於地球上的時間,比起其他生物也短得不值一提。但人類為了自己的生存所需,造就了許多必要之惡。這些說起來都很沉重,但不是不能變好,也不是不能改變。很多事情不是一夕就能做到,但只要身在進行式當中的我們,都能多意識到一點,意識就會推著我們多做一點點,那個扭轉的力道,就會再多一點點。我想那個「共好」,該是這樣累積而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