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弄，你們慢慢坐喔

約好的採訪，臨時被取消了。不過，幸好也有著許多預期外的相會，例如一間書局，一片海，或甚至是一群騎車的孩子。

本來滿懷期待，要到花東交界處傍山依海的部落，聆聽年輕的女料理人，是如何受到部落長老的手藝訓練，做出具有傳承意義的黑豆醬，那醇濃滋味，光想像就流口水。雖然因為對方身體不適而取消，但既然旅館都訂好了，車子，就照樣開上了蘇花改。除去了趕行程的時間壓力，坐在副駕的我，開始在 google map 上空想旅行，手指滑啊滑，滑過一座座翠綠的山巒，滑過水位不高的河口，也滑到了過去不知道何時塗上的星形記號，「哎，不然我們在南方澳停留片刻吧。」

▲攝影/施清元

停在車子駛不進的巷口邊，穿過一間間泥瓦斑駁的矮平房，只見身著螢光體育服的大男孩們，在運球、追逐嬉戲著，「好糧食堂」的堂主¹葉品妤大姐剛來到這裡時，應該也是看著同樣的青春光景吧。拉開食堂剛塗過新漆的木門，在甫開放內用的這天，已經坐了好幾組客人。圍著頭巾的女性，悠悠地自廚房走出，「今天只有我一個人顧店，我慢慢弄，你們慢慢坐喔。」

節奏快到令人當機的東京生活

想起了一段往事。剛到東京工作時，最初的半年，在公司經營的餐廳學習（日本企業常見的研習方式，不管是伊勢丹的精品採購，中川政七的平面設計師，入社後一律都先派到現場當店員，直接感受顧客的反應與需求），我被分發到東京巨蛋附屬的商業設施，在那裡的中菜館當外場經理。一個月平均營業額三千多萬日幣的超人氣店，每天收拾、結帳完，衣服還來不及換，就得背包一抓，奔向後樂園站趕搭末班電車的日子，現在仍然餘悸猶存。

有天中午，外場人手不足，只剩我帶兩位新手工讀，偏偏這天巨蛋有商展，特忙，一堆為吃午餐的上班族，來來去去。工讀在外端菜、收盤，而我一個人站在出餐台前，看著滿滿的出菜單，以及滿滿的麻婆豆腐青椒肉絲回鍋肉干燒蝦仁與木須肉，現在還缺什麼？什麼多做了？白飯要幾碗？桌子收好了嗎？集點卡給客人了嗎？我的腦袋打結，在廚房邊邊過熱當機，直到暴躁的料理長，拿著鍋鏟連敲不銹鋼的料理台，我才醒來。如果那時候，也能夠鼓起勇氣，去講個「我慢慢弄，你們慢慢坐喔」就好了。（說不出口吧）

累了，就應該找個地方休息

好糧食堂的菜單，大大地寫在壁面上，今日有「馬告煎魚」，以及「樹豆燉肉」兩種主食可供選擇，我們各選一種，然後靜靜地等待大姐端上家常菜餚。十年前，葉品妤還是個在台北生活的上班族，穿著高跟鞋，踩在盛夏悶熱的柏油路面上，縱使工作十足有趣且富意義（曾任自然與生態攝影學會秘書長），卻漸漸感覺身軀在急促的捷運發車警示聲中消磨，而心的燃爐，快要沒了柴薪。在經過兩年的國外放空壯遊後，葉品妤決定把自己，搬移到雪山隧道的另一頭，「累了，不就應該找個地方休息嗎？」換穿膠鞋，甚至赤腳，踏入滿是有機養分的沃土，嘗試過起週休五日、晴耕雨讀的悠活日子。

▲馬告煎魚（攝影/施清元）

即使在都市，曾在社大上過永續農耕的課程，但擁有自己的一片田後，又是完全不同的事，幸好，繳給大自然一些學費後，品妤姐已經能夠充足地享受農家樂，耕田累了，就側臥在田埂邊小憩，放眼她深愛的山海（現在依舊熱愛攝影）。除了種稻，種菜，種花，也種豆，採收好的樹豆，帶回食堂，跟鄰人們，或是來打工換宿的旅人們，一邊閒話家常，一邊剝開豆莢，健壯的留做下季耕種，樣貌普通的，則進入餐桌，與豬腳一同慢燉成一鍋悠閒的美好滋味。鄰近定置漁場捕獲的鯖魚跟飛魚，做成一夜干後再烤，油脂豐美且香氣具層次，不過如果要選擇，樹豆燉肉，配上用自種的仙草，熬煮的排骨湯，似乎跟品妤姐所散發的溫暖氣質，更加契合。


▲樹豆燉肉（攝影/施清元）

她的笑容，也不禁讓我們想到在新潟八海山的山腳，一間跟好糧食堂非常像的飯屋，名叫「櫸苑」，得名於腹地裡一棵樹齡約1500年的櫸樹，在它無私的林蔭下，我們享用的餐點，食材全來自一公里內的範圍，門口小溪捕的香魚、節瓜的大朵花苞，裹粉炸成的天婦羅、苑後八海山酒藏的大吟釀，再加上不用送評鑑也知道美味無比的毛豆炊飯，苑主南雲直子來務農的理由雖然跟品妤不同，但同樣地享受著眼前的生活，並且充滿自信地，端出一道道看似簡單的家常料理。餐後一同巡視田地，到了夜晚再一起仰望星空的至高體驗，如今在南方澳這片受到產權保障而開發有限的土地上，再次嚐到了類似的感動。


▲新潟八海山山腳的櫸苑（攝影/施清元）


▲新潟八海山景色（攝影/施清元）


▲苑主南雲直子（攝影/施清元）


▲櫸苑的毛豆炊飯（攝影/施清元）

「我們的生活是不是太忙、太快了？」好糧食堂，是一間會喚起人們這樣問題意識的小館子，不過，如果鑽進雪山隧道後就想放空、不想考慮困難事情的你，也沒關係，就把這裡當作一位結識很久的朋友的家，來聊聊天，吃頓飯吧。

▲南方澳街景（攝影/施清元）

▲櫸苑悠閒的貓（攝影/施清元）

注1：葉大姐喜歡這麼自稱。